宋玥吃過晚飯，不想這麽早就去西屋麵對江寒，也不想麵對不停撮合他們的周氏，於是起身，招呼了添哥添墨和奉書三個，捧了白天帶回來的十幾套紫砂壺，往鋪子裏去。

  江寒臉色看不出變化，卻在宋玥挑簾子往外走的時候，起身跟了過去。

  衣架子挺高，宋玥的鬥篷搭在上邊，想取下來總要踮一下腳。

  這回，沒等她踮腳，從身後伸過一條長長的手臂來，替她把鬥篷取下來。

  宋玥笑著道聲謝，想要接過來，江寒卻側身在一邊把鬥篷抖開，手臂一轉，就幫她把鬥篷披上。

  他一邊給她係鬥篷帶子，一邊低聲道：“待會兒去接恁，不要自己往回走。”

  宋玥想說不用，她天天帶著孩子們來回，再說還帶了小子丫頭們一起……但是，抬眼對上江寒的目光，拒絕的話就莫名堵在了唇內，沒能說出來。

  江寒幫她係了鬥篷，又反手去門口提了盞燈籠點了，交到她的手中，這才站在屋門口，看著她帶著小子丫頭們慢慢地出大門去了。

  周氏看著又轉回來的兒子，微微詫異道：“恁為何不送她過去？”

  江寒板著一張臉，片刻才搖了搖頭，道：“她自己的事情，俺不摻乎。”

  周氏盯著傻兒子看半天，突然笑起來：“總算沒有傻透。”

  江寒抬眼看看樂不可支的親娘，無奈地垂下眼，逗著兒子玩今日才買回來的一套兵陣棋了。

  這套棋子，是江寒挑的，逛了一天，他也隻挑了這一件。

  漆盒是一整塊木板摳成，畫了雙方對陣的棋盤，每個角色都是木雕的，將帥兵馬，生動逼真有趣好玩，又蘊含了兩軍對陣的排兵布陣、勇敢和計謀……

  最開始是小安哥拿著玩，因為江寒的加入，秋喜也被吸引過來，漸漸地，變成了秋喜和小安哥兩個人的對壘，江寒就在旁邊看著，指點一下規則，扮演起了教練加裁判的角色。

  宋玥帶著丫頭小子們到了鋪子，果然，唐霽澤又給小子們在上課。

  宋玥幹脆讓丫頭小子們都跟著一起上課，她則動手給新買的梅花砂壺開壺。

  先用溫水衝洗一遍，把灰塵雜質衝洗幹淨，然後，取一隻大陶罐，將她帶來的一小塊豆腐裝進茶壺內，放進陶罐內加水蓋過茶壺，放在炕洞的火上加熱，沸騰後，煮兩刻鍾，將壺從陶罐中取出，豆腐棄之不用。待壺自然降溫後，再用溫水衝洗一遍，並用養壺的軟毛刷子裏外刷洗幹淨，這時再加茶葉，再用熱水衝泡，燜泡兩刻鍾，將茶水倒掉，溫水再次衝洗，新壺的泥味兒就會基本去除，再用來泡茶，才會有比較好的口感。

  宋玥在這邊的時間有限，用豆腐煮完之後，唐霽澤已經講完了課，小子丫頭們退到堂屋裏寫字、做作業。

  宋玥就抬眼笑道：“正好給壺配幾個盞子，恁看著挑幾個，一起煮一煮。”

  唐霽澤看她一眼，沒有說話，卻依言起身，走到宋玥這邊，來看桌上放的一堆盒子。盒子裏有壺、有茶盞，之前看到那隻梅花砂壺，他還以為她真的懂壺、懂紫砂，等看到這一堆盒子，他才知道，瞎貓也有碰到死老鼠的時候。

  隨意地翻看一遍，拿了幾隻鍾形平口盞出來，與豆腐一起放進陶罐裏。

  其實，那隻梅花砂壺是舊物，隻需用茶水清一清壺身常年不用的陳腐味道即可，不用豆腐開壺。倒是這些盞子，是地地道道剛出爐的新貨，必須用豆腐和茶葉，認認真真地開壺才行。

  比起宋玥笨手笨腳的模樣，唐霽澤的動作就流暢地多了。行雲流水的動作，配著他半隱在霧氣後邊的略顯清淡的眉眼，生生透出一股子飄渺如仙的感覺來。

  宋玥看著他，腦子裏不由開始琢磨，之前看小說總見著什麽芝蘭玉樹、玉樹瓊枝、瓊林玉樹、輝耀庭階這些詞，當時還覺得太過誇張，但如今見著真人，她才確定，文字源於生活，半點兒不作假的。

  “用豆腐煮，乃是去新器之火氣，此壺非新物，倒是不必。”

  宋玥聽得一愣，下意識道：“那店家居然坑我！”

  唐霽澤抬頭看她一眼，輕笑著搖頭：“並不算坑。此壺雖非新物，品質卻還過得去，清洗潔淨，倒不失一件可用之器。”

  宋玥不懂這些，隻覺得花錢買東西買個舊的不舒服，但聽唐霽澤這麽一說，她就想起那些古玩、古董啥的，越舊越值錢呢，也就照此理解。

  反正，這茶壺是給他買的，他不嫌棄就行。

  看她懊惱的表情被一句話撫平，唐霽澤忍不住又勾了勾唇。這位小婦人明明極聰慧，偏偏心思極淺，喜怒皆形於色的，在他眼裏，她簡直比那幾個小子還透明，心裏每一個念頭，都明晃晃地掛在臉上。

  這樣的性子，才讓他不由自主地放心相待，並一住幾個月……

  “明日拿一罐清茶來。”唐霽澤第一次開口向她要東西，說完，又補充了一句，“紫砂一壺不事二茶，否則茶味兒駁雜……此壺之前一直是泡清茶的。”

  宋玥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講究，一把紫砂壺隻能衝泡一種茶葉，那要是什麽茶都喝的人，還得多買幾隻壺用呢。嘿，這個講究好哇，真是個賣壺的好噱頭，用好了，她們家也能多賣幾把壺。

  “唐先生，咱們鋪子裏進了一批紫砂壺。過完年，還會讓南下的商隊陸續進貨，到時候，品種會更多，我看恁對這方麵懂得很多，等過完年，恁能不能給幾個小子開幾次課，講一講紫砂器、瓷器這些，也不用多精深了，知道些基本的東西，還有些小講究就行，他們賣貨的時候，也不至於無話可說。”

  唐霽澤垂著眼，將一隻隻煮好的茶盞取出來，放在竹製茶盤上晾涼，然後，輕輕點頭，算是應承了。

  見他答應，宋玥心中一喜，起身往東屋裏去：“我記的這屋還放著一罐龍井，我去給恁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