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完酒，宋玥突然想起，還從未替這兩位介紹，於是尷尬一笑，微微側身，道：

  “這是秋喜和平安的父親，江寒。這位是鋪子裏請的先生，唐霽澤。”

  她的介紹，隻提兩人在這個大家庭的身份，並未涉及官民品階，於是江寒很配合地主動拱手，客氣道：“唐先生，久仰。”

  唐霽澤反而很沉得住氣，見江寒拱手，他才拱手回禮，稱一聲：“江將軍威名赫赫，令人欽佩。”

  這兩位都不是饒舌之人，招呼過後，各自讓著落了座，然後各自挑選酒水，卻是，宋玥和青平三個喝荔枝酒，江寒與唐霽澤兩人飲梨花白。

  也不知這兩位如何投了緣法，竟連連碰杯，喝了五六杯下去，宋玥看著不太對勁兒，起身招呼江寒回去，老太太和孩子們還等他們吃團年飯呢。

  江寒起身，對還未站起來的唐霽澤拱手：“暫且別過，改日再敘。”

  宋玥有點兒失笑，這位還再敘，他們兩個坐下就開始喝酒，敘什麽了？

  宋玥沒忘奉書，低聲囑咐他，讓他在這邊一起吃飯守夜，明兒一早回去也行。奉書回去也沒個伴兒，在這邊還有洗硯和青平說說話，何況，多個人說著話，唐霽澤也省得冷清。

  從鋪子裏出來，宋玥注意到江寒腳步沉穩，並無虛扶之態，就知他酒量好，也就放了心。

  再走幾步，宋玥開口，低聲道：“這位唐先生流落在咱們這，雖說一直沒交待自己的來曆，但對孩子們、對咱們家都還不錯，並無不妥之處。”

  江寒悶悶地應了一聲，好一會兒，才道：“恁不必擔心，俺回來了。”

  宋玥略感意外，心道自己並未擔心。當然，也沒覺得他回來如何……好吧，頂梁柱的麵子不能掃。

  宋玥很配合地應了一聲：“嗯，知道了。”

  仍舊擺在東屋的炕桌上，周老太太端坐裏側上首，江寒在旁邊坐陪，宋玥帶著秋喜和平安在另一邊坐了，一家人團團圓圓吃個年夜飯。

  丫頭小子婆子都被安置在廂房裏，也給他們擺了一桌，鄰院那幾位自己擺了一桌。

  結果，秋喜和小安哥根本坐不住，吃了沒幾口，就念叨著要去放爆竹放焰火。

  宋玥抬眼瞪向對麵，江寒一大早出去練功打拳、刷馬騎馬，也不知那麽一大早，他是不是去敲了賣爆竹的鋪子，等他回家吃飯，竟讓人抬了幾大筐爆竹和焰火回來。

  把兩個孩子勾搭的，從早上到這會兒，溜溜兒一天了，幹啥也沒心思，吃啥也不香的，就眼巴巴地大清晨盼日落、盼天黑，好去放爆竹放焰火。

  江寒正聽周老太太講古，隱約察覺到有人瞪他，轉眼看過來，對上小婦人氣惱的目光，有些莫名，無聲地問：怎麽了？

  宋玥丟給他一對白眼兒，繼續低聲哄兩個小東西吃飯。

  “這會兒吃飯，吃飽了飯才能去。”

  若說這個家裏，秋喜平安最怕哪個，得到的回答肯定不是江寒，而是宋玥。不說宋月娘的餘威尚存，就是宋玥，兩個孩子做錯了事，她也不會姑息。倒不會胡亂打罵了，隻是會小懲大誡，罰麵壁、罰背書、罰幹活兒……威嚴立的足足的。

  兩個孩子一看阿娘板了臉，再不敢淘氣，乖乖地拿筷子拿勺子吃飯，一邊吃還一邊偷偷打量阿娘的臉色，是不是真的生氣了，氣得厲害不厲害。

  周氏老太太說著古早的瑣事，突然發現自己的聽眾走神兒了，連她的話停了都沒注意到。於是她就順著兒子的目光看過去，果然，看到了正在教訓孫子孫女的兒媳婦兒。

  周氏瞅瞅對麵，再看看自己傻兒子，心思一轉，連忙低聲地替兒媳婦兒解釋：“孩子們是真聰明，也是真淘氣，得虧了月娘教管著，兩個孩子都養的好，懂事知禮。”

  江寒聽到老娘這話，就知道她有點兒誤會，立刻低聲道：“俺知道。”

  別說她隻是管教孩子，知禮知規，就是如從前那般，無故發作孩子，他大概也沒臉指責什麽。畢竟，家中老少幾條性命，可都是她曆盡艱辛護下來的，沒有她，哪裏有今日的一家團圓，三代同堂？！

  唉，他終究是虧欠了她。

  好不容易吃了個七八成飽，天色完全黑透，小安哥和秋喜再也按捺不住，聽得不遠處一聲炸響，安哥立刻跳起來，叫：“放炮！”

  這回，沒等宋玥開口，周氏先忍不住笑了，揮著手道：“快帶他們去放吧！”

  一聽這話，連秋喜也跟著跳起來，歡喜無限地道：“放焰火！”

  安哥持不同意見，叫一聲：“放炮！”

  宋玥給他們鬧騰的頭疼，招呼添墨添哥拿了他們的棉鬥篷來，給兩個孩子穿棉鞋、戴帽子，再裹了棉鬥篷。

  周氏揮著手笑：“月娘也去，你們都一起去！”

  江寒這回很知機，立刻拿了媳婦兒的鬥篷來，展開著等宋玥下炕，一把將她裹了。

  宋玥低頭自己係帶子，江寒已經把兩個孩子抱下炕。

  宋玥又問周氏：“阿奶也一起吧？”

  周氏笑著連連擺手，道：“恁們去，恁們去，俺這腿腳怕冷，還是在炕上舒坦，推開窗戶，在屋裏一樣看！”

  見她如此，宋玥也不再勉強，跟著一起出了門。丫頭小子們也愛看熱鬧，自然也跟了出來，倒是徐嫂子自願留下，在家裏陪著周氏。

  東院的漢子們聽到動靜，也從屋裏出來，兩個院子的人聚在一處，在院門口放了兩串鞭炮後，就抬著筐子往大街上，在自家店鋪門口，把鞭炮焰火一溜兒擺開，一個個燃放起來。

  有那幾個漢子，把秋喜和安哥接了手，一個抱著，一個幹脆扛在肩上，興高采烈地笑地止不住，根本不用江寒宋玥操心了。

  江寒也不上前，隻守著宋玥，放爆竹替她捂住耳朵，等到了鋪子前頭放焰火，他幹脆用鬥篷將她裹住，站的人群中，遠遠地看著，那一片火樹銀花、燦爛炫目。

  焰火流星般竄上天，然後在半空中炸開，一團團一簇簇漂亮的花火。還有機關傀儡焰火，一溜兒翻著跟鬥的傀儡木偶，一連串的空行燈……看的宋玥也禁不住地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