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智於是笑笑，重新上炕，在炕尾坐了，張猛的動作沒這麽積極，但也不敢作妖，就怕宋玥要抽考呢，也乖乖地在炕沿上坐了。

  洗硯垂手站在門內炕下，雖然沒跟著坐下，眼睛卻看著唐先生寫在紙上的字，神情專注。

  很快，張勇拿了一個小笸籃回來，宋玥接過來，打發他繼續聽課學習，她自己動手把竹簍裏的佛手和橘子拿出來，擺在笸籃裏。

  洗硯看見，起身要來做，被宋玥擺手止住。又指指炕底下的矮凳，示意他盡管坐下學習。

  洗硯微微紅了臉，匆匆拱手一揖，然後在炕下的小矮凳上坐下，伸手拿起炕洞裏的一截木頭，在地麵上寫寫畫畫。

  宋玥沒再多說什麽，把七八個橘子和三隻佛手擺在笸籃裏，然後，就把笸籃放在炕對麵的桌子上，左右端詳了一下，又調整了一個角度，這才滿意地退回來坐下，捧了那杯和胃消食茶慢慢喝。

  一杯茶喝完，唐霽澤的課也上完了。他放下筆，將書寫的紙張交給幾個孩子學習，不僅可以學習內容，還可以當做字帖臨摹。唐霽澤寫得一手好行楷，至於師從哪家，宋玥的水平卻是分辯不得的，隻覺得好看罷了。

  為此，她偷偷叮囑幾個孩子，把唐先生每天寫的字紙都妥善保存下來，以後，可以慢慢臨帖。此時，她還不知道，她這個小小的舉動，為她存下了多大一筆無形的財富。

  唐先生的課程結束，宋玥就笑道：“恁幾個回房寫字吧，這幾天算術都不講新課，但我提前給恁幾個交待一句，過完年，初八晚上，我就要給恁幾個出題測驗，就考前頭學的東西。”

  張勇、張智靜靜地聽完，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禮開始收拾文具。

  張猛則更加苦了臉，可憐巴巴地看向宋玥，“嬸子……”

  這二哈模樣著實可愛又可笑，宋玥忍笑忍得很辛苦，幹脆瞪了這家夥一眼，斥道：“考試考不好，就別在鋪子裏了。”

  “啊，嬸子……俺也不是不想學好啊，可俺心眼兒笨，學不會啊！”張猛說得無比真誠，滿臉淒苦。

  宋玥卻毫不客氣地問：“給恁兩錢銀子去買生炒肺，能買幾斤？”

  生炒肺二十五個大錢一斤，一錢銀子能買四斤，兩錢銀子當然是八斤！

  張猛幾乎毫不猶豫地就回答了出來：“八斤！”

  宋玥睨著他，笑道：“你個臭小子，還給我說學不會？其實根本不是你腦子笨，是恁沒有認真學。以後再說這話，直接罰恁三天不準吃肉。”

  張猛是標準的肉食動物，而且特別喜歡吃加了辣的生炒肺，一頓飯自己能吃兩斤。宋玥這不吃肉的懲罰太狠，頓時把張猛嚇壞了，再不敢亂說話，嘟著嘴，乖巧地收拾了文具，跟著哥哥弟弟一起告辭出去了。

  孩子們離開，房間裏就剩下唐霽澤和宋玥兩人。

  宋玥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眼看過去，淡淡道：“明兒大相國寺萬姓交易，唐先生若是想去逛逛……”

  沒用她說完，唐霽澤就打斷她道：“不去。”

  宋玥微微失笑，道：“我明兒晌午在鋪子裏待幾位往來的客商，唐先生……”

  唐霽澤垂著眼，默然片刻，方道：“無妨。”

  宋玥怔了一下，笑了笑，低頭喝茶。

  不管是他說她無妨，還是他對她無妨，都行。

  宋玥默了一瞬，又道：“……恁有沒有什麽想要的，幫恁捎回來。”

  唐霽澤回頭凝著她看了片刻，才緩緩轉回目光，看著桌上的白瓷茶具，緩緩開口：“若是有，尋隻能用的紫砂吧。”

  宋玥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桌上的茶具，也就明白他想要紫砂茶壺，於是點頭應承下來：“好。”

  說著話，她站起身要走。

  唐霽澤話少，真正的惜字如金，她習慣了，也不覺得怠慢。

  卻不想，她起身，唐霽澤竟然也從炕上下來，趿拉了鞋子，竟擺出一副相送的姿態，倒讓宋玥驚訝了一下。

  宋玥意外之下，不由地愣了片刻，無形中，倒像是等待了。

  唐霽澤穿好鞋，還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襟，抬手淡淡道：“走吧。”

  宋玥看看他身上寬鬆的湖青色氅衣，寬幅大袖，姿態瀟灑，但無疑地並不禦寒。

  她禁不住微微皺了眉頭，腳下不動，靜默片刻，就在唐霽澤都忍不住想要再次開口的時候，宋玥出聲：“外邊冷，恁要出門先穿好衣服。”

  唐霽澤盯著宋玥看了兩秒，轉身回去，拿了衣架上的鬥篷披在身上。

  宋玥見他穿了鬥篷，這才作罷，也一轉身挑簾子從裏屋裏出來，去拿放在堂屋的自己的鬥篷穿了。

  唐霽澤站在裏屋門內，簾子之後，默了一瞬，然後，垂了眼自己係上鬥篷帶子。

  這個女人，年紀不大，還真是愛操心！

  洗硯坐在外屋的小床上，宋玥從裏屋出來，他連忙起身候著。

  宋玥和聲道：“咱們家不允許偷奸耍滑、三心二意、多嘴多舌，但也不用這麽拘束。恁睡在這裏沒有火，晚上要是冷，就提前燒個火盆……但是，記得不要睡覺燒著炭盆，容易被煙氣熏到中毒。”

  洗硯露出一抹感激之色，連忙笑著應了：“掌櫃的放心，俺其實不覺得冷，現如今別說比俺逃荒要飯的路上好，比俺之前在老家時也好多了。”

  身上是厚實的新棉襖新棉褲新棉鞋，屋子整齊、門窗嚴實，被褥也厚實溫暖，他不知多滿足呢，哪裏還奢望再生炭盆呢。

  宋玥笑笑，沒有多說什麽，恰好唐霽澤也從裏屋出來，她就率先出了屋門。

  兩人一前一後出來，洗硯快手快腳地拿了隻燈籠跟出來。

  唐霽澤轉手接了燈籠，拎在手中打著照亮，一擺手示意洗硯回去。

  洗硯沒有動，而是抬頭看向宋玥，宋玥笑著點頭：“你回屋吧。”

  洗硯垂首應著，轉身回了正屋。

  宋玥就和唐霽澤並肩從鋪子裏出來，看著身前燈籠照出的一團光暈，宋玥微笑道：“我還是沒見過萬姓交易，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像人說的那麽熱鬧、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