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張張嘴，卻想到宋玥可能是麵皮兒薄，不好急吼吼往男人身邊湊，她說多了反而讓兒媳婦更加不自在，索性不再作聲，笑眯眯地看著宋玥蹭上炕，隔著被子摟著兒子小安哥，又伸著手摸摸閨女秋喜，聲音軟軟地開始講故事：“話說唐僧被那一股風撮走，孫大聖、沙僧和豬八戒就四處找，師傅……師傅……，寺廟裏的和尚們也幫著找，唐長老……唐長老……燈籠火把，把裏裏外外照的亮堂堂的。那麽許多人找了好半天……恁倆猜猜，找到沒有？”

  秋喜立刻道：“找不到啊，唐僧被妖怪撮走了。”

  小安哥也用力地點著大腦袋，然後心急問：“阿娘，阿娘，快說，快說，唐僧這一回不會被妖怪吃了吧？”昨兒阿娘講的他還記得清楚，那妖怪可厲害了，吃了兩個和尚呢！

  秋喜就安慰他道：“不會的，唐僧有三個好徒弟呢，一定會救他出來的。”

  說著，還很有姐姐範兒地拍了拍小家夥的手。

  小安哥被安慰到了，軟軟地應一聲，道：“孫大聖很厲害，我就是一下子著急……嘿嘿。”

  宋玥摸摸小的，再摸摸大的，接著往下講。

  江寒洗漱之後，側耳聽聽東屋的動靜，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自己上炕，拉過被子蓋在腿上，抬眼看見靠牆放置的一隻大書架上，除了一個格子裏放著賬冊，其他格子居然都被書填滿了，估摸著足有兩三百本的樣子。兩個孩子，一個六歲，一個不足兩歲，即便啟蒙認字，也看不了這麽多書。

  再看這個房間的簡潔不失溫馨的陳設，炕桌上擺的青瓷水洗、青瓷茶具，精巧雅致，好像是她慣用的，自從回到這個家之後，他不止一次看到了。

  他躲開孩子們讀的三百千千那些，手指順著一排書脊滑過去，然後，看到一本夾著書簽的書。而且，手指觸及到書脊能夠感受到紙張反複摩擦的毛糙感，種種跡象都表明，這本書會被人時時翻看。

  江寒的手指停在這本書上，眼睛微微眯了眯，片刻細瘦的手指一動，把這本書取了下來。

  信手翻開，就是放書簽的頁麵，他看了一下，居然發現是介紹如何積肥，羊糞、雞糞、牛馬糞……各種來源的肥料，孰優孰劣，適合用於樹木、瓜果還是穀類，又有如何堆積腐熟，更利於肥力施放……嘶，這是一篇有味道的文字。

  江寒翻了幾頁，就緩緩把書合上，默默沉吟：在他的印象中，那婦人隻知講究吃穿，縫衣做飯的家務活兒都懶得不願幹的，最看不起的就是當兵的，因為當兵的大都不識字、言語粗鄙、舉止粗魯。同樣，她也不喜歡農人，更不做農活兒，莊子上的稼穡生產她是不問的，家裏開的小菜園也碰都不碰……如今，竟專門為了種地積肥，買來書籍學習、研究麽？

  江寒的想象力倒是沒豐富到聯想到穿越，他隻是想到老母妻子兒女遭遇戰火，倉皇上路逃難，一路艱辛危難，好不容易到了平京……人都說，不經事不知禮，這婦人前後翻天覆地的變化，是否也是因為遭遇了重重苦難、艱險，實現了脫胎換骨，性情大變呢？

  好一會兒，他才把種種疑問放下，又抬手換了一本書，這竟然是一本遊記，寫的是作者想象中的閬苑仙境，什麽白玉為殿、珊瑚為樹，翠玉飄在水麵上，形成層層疊疊的蓮葉，托著丹朱的蓮荷，紅殷殷地映著日光……又有仙君如玉樹似芝蘭，有仙娥嫋嫋娉婷，飄帶衣袂踏波而行、踩蓮而舞……

  江寒不由想起了兒子說的‘白龍馬’，倒是像這仙境閬苑裏飛奔出來的。他想找一找白龍馬的情節，就一頁一頁看下去，但是，翻了十幾頁，也沒找到白龍馬三個字，倒是有脅下生雙翼的飛馬。但聽兒子的說法，白龍馬好像並不是這個……

  他覺得脖頸子發酸，抬起手揉了揉，側耳聽，院子裏已經沒有了走動的聲音，仆人們應該都回屋安置了。夜深了。

  隻是，他那個久別重逢的、被人稱之又賢惠、又溫柔、又本事……哪兒哪兒都好的妻子，卻仍舊沒見人影兒。

  這是，讓他這個久別近一年的丈夫，獨守空房嗎？

  突然，心裏升起一股子委屈、甚至幽怨的情緒，這婦人，變了許多，不待見他這一條，卻好像沒有改變啊！

  哼，這女人！

  他為什麽要像妻子一樣，等待丈夫的歸來？他駐守邊衛，常伴風沙征塵，沒了女人又不是不能活！

  丟下手中的書，他悻悻地開始脫棉衣，恰恰好脫掉褲子，正拎著褲腿在炕沿上抖抖褶子，準備搭到衣架上的時候，門簾子一挑，宋玥從外邊邁了進來。

  入眼，男人鬆了發髻，長發披肩，外袍已經除了，隻穿著棉衣……棉褲被他拎在手中，兩條長腿光光地暴露在空氣中！

  就怕空氣突然安靜……

  宋玥一腳門內一腳門外，手還挑著門簾子，就那麽僵在那裏。

  江寒看她傻兮兮的站著，一時難堪、一時氣惱，氣哼哼低喝一聲：“還不進來！”

  宋玥晃過神，下意識地想退回去，但身體動了一下，卻在門簾子落下來的刹那，後邊的那隻腳終於邁過門檻，進了屋。

  這是她買的房子，她安下的家，要走也是這個男人走，她為什麽要走？

  更現實的理由是，她身體後退的刹那，突然意識到，自己無處可去了。

  兩棟住宅，一個鋪子，幾十間房子，明明是她一手辛辛苦苦置辦的，如今卻突然發現，自己竟無處可去了！內心有無數草泥馬飛奔而過！

  退無可退，無需再退。

  一咬牙，一跺腳，心不慌了，氣不短了，腦子也冷靜下來了。

  有什麽好糾結的，不就是光著兩條腿嘛，她又不是沒見過，現代，夏天滿大街都是！去海灘上，一片一片隻穿著泳衣的男男女女！

  心理建設做得好，果然會變得無比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