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周氏不再說什麽，宋玥也知趣地停了話，動手看了看鍋裏，見添哥隻是燒了水，並沒做什麽飯菜，於是動手包包子。

  麵是前一天添哥娘發好的。宋玥隻需要拾掇餡料，做起來很簡單。

  她很快弄好了兩盆餡料，一盆是菘菜豬肉的餡料，一盆是青蘿卜蝦皮兒豬油餡料。包大包子比包餃子省事兒，弄好了餡料，揉一揉麵很快就能完成。

  周氏回過神也來幫忙，秋喜和小安哥也上來幫忙。當然，秋喜還能算是幫忙，把包子一個個擺在蓋簾上，小安哥就純是湊熱鬧，宋玥捏了一小塊麵團給他，讓他隨便捏個什麽去，還說等會兒放進鍋裏蒸熟給他自己吃。秋喜也得了一小塊，又歡喜又珍惜，小心翼翼地學著大人的動作擀皮兒、包餡兒，最後蒸了個開口笑的小包子。

  一家人正忙乎著，張智飛跑著進來送信兒了。

  宋玥聽到張智在院子裏喊嬸子，立刻擦手迎了出去：“智哥兒，怎樣，鬧起來了？”

  張智跑得急，喘著氣，上氣不接下氣的，話都說不利落了，隻趕忙搖搖頭，緩口氣連忙道：“添哥家嬸子讓俺給恁帶個話，說萬分感激嬸子好意，但是她不能帶累嬸子恁受屈挨氣。她說，既然賣孩子，索性連她自己買了去……”

  宋玥瞪大了眼睛，一臉驚愕的，簡直不敢相信：“恁說，添哥娘發狠要把自己連閨女一起賣了？”

  張智點點頭，確認。

  宋玥愣了一下，匆匆回屋，抓了出門的襖子穿上，一邊給周氏打個招呼，一邊往外就走。

  添哥娘這是氣糊塗了吧？賣孩子不行就把自己也賣了？在自家裏都護不住孩子，難道她還想著去人牙子手裏護孩子？還是去了花樓繡坊裏護孩子？

  嗬，別說到了那些地方，哪裏容得恁說話，就說恁一旦簽了賣身契，那是生死有命的，根本沒有個人說話的份兒，到時候，娘幾個被賣到一處的可能幾乎不存在，她又怎麽護著女兒們？

  周氏追出來一步，喊道：“月娘，小心著呀！”

  宋玥已經快步走到了大門口，聽到周氏叮嚀，她頭也沒回，隻抬起手晃了晃，示意周氏放心。

  宋玥匆匆往劉家趕，隻不過，走到半路，就見有人往前街的趙家巷子裏跑，那邊原來住著三四戶人家，趙家漸漸興盛起來，其他幾家陸續搬走，不深的一條小巷子就都成了趙家的，建起了一個三進帶跨院的宅子，在銀雀南街的三街四巷裏，也算是排在前頭的大宅子了。

  “妹妹，恁是惦記添哥家娘幾個吧？去趙家了，剛剛帶著幾個孩子過去。”唐娘子正準備午飯，不能離開，隻站在食鋪子門口巴望著。

  宋玥顧不得和她寒暄，答應一聲，帶著張智往那邊去。不過，得知添哥娘往趙家去，她心裏略安定了些，添哥娘能去找趙胥吏，就說明她還沒有氣糊塗，知道找個有威望的幫她主持公道呢。

  等她趕到趙家巷子，不太寬敞的小巷子裏已經塞滿了人，幾乎擠得水泄不通了。宋玥帶著張智在巷子口就被阻住了，根本進不去，隻能站在人群的外圍聽裏邊往外傳話，跟聽現場轉播一樣。

  “劉家大娘子帶著幾個閨女進去就跪下哭啊……”

  “還哭呐？說啥了？……沒說啥？哎，這婦人是個老實嘴笨的，有委屈也說不出來，要不然也不能被劉家那老虔婆逼到這一步……”

  “她嫁進劉家十來年，沒能生出男丁，也不能都怪婆婆啊……”

  “媳婦兒生不出男丁，那婆子也不能磋磨孫女兒啊，那也是她老婆子的血脈骨肉啊……還要賣給南水門的高婆子，那是把親生孫女往火坑裏推呐……”

  …………

  宋玥聽得人群裏議論紛紛，卻沒有什麽有用的信息，隻知道添哥娘帶著姐妹四個到了趙家就光顧著哭了。她有些替添哥娘幾個著急，既然到了趙家，怎麽也該把事情原委說清楚啊，這時候光哭有啥用啊？

  沒讓她著急太久，後邊漸漸圍攏上的人群突然一陣騷動，有人高聲喊：“讓一讓，讓馮嬸子進去啊！”

  宋玥略感意外，隨著人群往旁邊讓了讓，讓出一條通道來，同時轉頭看向來路，果然隨著人群分開，牙婆馮氏收拾的立立正正的，仍舊穿著她那件灰鼠皮坎肩兒，手上套了個灰兔皮的皮筒子，不急不慢地走了進來。

  馮氏仿佛沒想到在這裏見到宋玥，目光掃過她，腳步隨即頓住，原本淡淡的臉上揚起笑來，連忙曲膝與宋玥招呼。

  宋玥笑著上前一步，跟在了馮氏身後：“我跟馮嬸子進去看看。”

  添哥娘說要自賣自身，連自己帶孩子一起賣掉的，馮氏過來，倒是讓宋玥提著的心又鬆了一些。看來添哥娘是真的沒被氣糊塗，首先到了趙家，又找了馮氏來，這樣，即便真的自賣自身，至少母女們不太擔心會被賣到那些醃臢地方去。

  其實，看到馮氏的一刹那，宋玥的心思飛速地轉了幾轉，確定自家打算買人的事兒沒當著外人提及，那添哥娘找來馮氏自賣自身，隻能算是巧合了？！

  馮氏看了宋玥一眼，倒是了然地笑了笑，還低低地和宋玥說：“本來想著過了晌，帶人給宋掌櫃看看呢，沒想到在這裏先見著了。”

  宋玥也笑笑：“我也沒想到是嬸子過來。”

  兩人相視一笑，眼看著到了趙家大門口，於是不再多言，馮氏在前，宋玥帶著張智在後邊，相跟著進了趙家。

  趙家如今畢竟出了個主薄大人，威勢不是平頭百姓能比的，外邊的巷子裏被人塞得滿滿的，趙家大門口卻被主動留出一片空地，門內更是沒有跟著進來的，如此，宋玥進了大門，繞過影壁牆就一眼看見，添哥娘帶著四個女兒就跪在一進院子的當中間地上。院子裏的雪雖然清掃幹淨，但院子中間鋪著青磚甬路，大冷的天，瘦弱的婦人帶著四個孩子就那麽跪在青磚路麵上，也一定是又濕又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