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宋玥了解，添哥爹雖說有些軟弱，畏懼老娘，但並沒有和老娘一起磋磨妻女。添哥娘說起來，也說他沒膽量沒擔待，就聽他娘擺布，卻沒說他什麽惡言惡行。

  說起阿奶威逼著要賣妹妹的事兒，添哥是又驚又怕又傷心，淚水控製不住地又淌下來。

  宋玥拉著她在小矮凳上坐下，遞塊帕子給她，溫和道：“添哥，這會兒哭沒用，恁止了淚，聽我給你說。”

  添哥小姑娘還算堅強，吸著鼻子，用帕子擦了淚，強忍住，眼巴巴地看著宋玥，道：“嬸子恁說，俺聽著呢。恁有本事，幫幫俺娘，救救俺二妹三妹吧，俺不想讓她們被阿奶賣掉……嗚嗚……”

  說著說著，小姑娘止不住又哭起來。

  宋玥拍拍她的胳膊，耐心等她再次止住哭泣，這才道：“這事兒，恁回去給恁娘說，再拉著恁爹和恁站一塊兒，堅決不能讓恁奶奶把妹妹們賣掉。若是實在說不通……就讓恁娘帶著恁姐妹出來住。”

  添哥娘在她這裏幫工，做飯洗衣服，加工泡菜、醃菜、油辣子的活兒也幹，一個月怎麽也能掙小一兩銀子了，添哥手巧心靈，也能掙幾百個錢，娘幾個租房子另住，日子很能過得下去了。

  她不太了解這個時代的婚姻製度，大概知道能和離，還能析產別居，但具體怎麽操作也不太明白。她不敢貿然讓添哥娘和離，隻能讓她先搬出來住，離開那個沒人性的婆婆和懦弱的丈夫，最好鬧得大一點兒，把趙胥吏和巡街衙役請去……

  當然，後邊這兩方援兵，宋玥可以幫忙去請。於守義不用說，也算是熟人了；趙胥吏那邊，立冬和冬至節兩家都有往來，若是宋玥打發人去請，看在宋玥麵子上，趙胥吏怎麽也會走一趟的。

  有趙胥吏的威望，有於守義帶著衙役們的彈壓，劉家婆子再怎麽茬利，也不敢當著這些人硬逼著賣孫女。要緊的是，要添哥去和她娘透個氣兒，堅決不能示弱，不能猶豫，趁著眾人在場，請求帶著閨女們搬出來另住。

  “恁回去就讓恁娘鬧，假裝上吊、抹脖子都行，恁姐妹幾個就摟著恁娘哭，使勁兒哭，其他的事兒有我們呢，別怕！”宋玥又囑咐了一句。

  添哥聽得小臉兒板正著，手掌緊緊握成拳頭，除了用力點頭，也顧不得別的了。她本來都絕望了，不知該怎麽辦了，就覺得妹妹若是被賣了，娘活不了，她們姐妹也沒法活了……

  可，宋嬸子這番話讓她重新看見了希望。對呀，奶奶那般磋磨娘磋磨她們姐妹，她們幹嘛還在那個家裏待下去？若是能跟著娘搬出那個家，她和娘掙錢養家，二妹已經很懂事了，做飯照顧妹妹都行了。三妹也乖巧懂事，也跟著她和二妹學針線、學燒火呢。連最小的四妹妹也乖的很，很少哭鬧的……再沒有阿奶的打罵、苛責，爺爺的白眼、冷漠，隻有阿娘的溫柔、姐妹們的歡笑，那樣的日子，多少美好！

  嗯，一定要搬出來，搬出來，她們和娘的日子就好過了。

  添哥忘記哭泣，小臉因為想象中的美好，熠熠生輝！

  當然，這事兒還要看添哥娘的意思。所以，宋玥又道：“恁喊上智哥兒，跟恁一起回去，恁進去和恁娘商量商量，若是恁娘願意，就按咱們商量好的辦，智哥兒回來報信，我這邊去請人。若是恁娘不願意，恁也別急，咱再想別的法子……”

  “嗯，這不是小事，是得添哥娘自己拿主意。”周氏不知什麽時候出來，聽過到這裏搭了話。

  宋玥連忙起身，讓周氏進來，到灶火前暖和著說話。

  周氏看她一眼，然後對添哥道：“恁回去好好和恁娘說，這事兒就周婆子一個人成不了事，恁娘拚死不願意賣孩子，周婆子也沒咒兒念。讓恁娘先穩穩神，好好和恁爹說說，有恁娘倆掙錢，恁家日子可不是過不下去，怎麽也不至於賣孩子呢。”

  添哥答應著，又看向宋玥。

  宋玥拍拍她的小手，笑著鼓勵：“去吧，別怕。”

  添哥看著她，用力地點點頭，一副風蕭蕭兮易水寒的表情，抬腿跑出去了。

  看著添哥出了大門，宋玥轉回頭就對周氏道：“阿奶，恁是不是覺得我說話莽撞了？”

  周氏已經在灶前坐下，抓了根幹樹枝折斷，放進灶膛，歎口氣道：“俺知道，月娘恁心善，看不得劉家倆孩子被賣到那裏頭去，才幫著出主意。可是，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婚呐，劉家婆子磋磨媳婦、虐待孫女，要賣孫女這事兒是可惡，但恁出主意讓添哥娘帶著孩子離家別居，就有些過了呀。”

  這要是走了風聲，就是挑唆著人家家庭不睦、婆媳成仇、夫妻反目啊，不但惹到劉家人，街坊四鄰也隻會說恁挑唆人家媳婦生事，而不會管前情如何。

  宋玥心裏不太讚同周氏的觀點，但不關自家的事兒，並沒有什麽利害關係，她也不想當麵和周氏頂撞，於是笑道：“阿奶說得對，我之所以那麽說，也是想讓添哥娘鬧一鬧，嚇唬一下添哥阿奶。阿奶恁還不知道，南水門那個姓高的牙婆可不是個良善的，與那些花樓繡坊的勾連甚密，收了漂亮小姑娘，都是先送去那些地方呢！”

  周氏一聽這話，臉色都變了：“真的如此？”

  這世上，買兒賣女的並不少見，大多是日子過不下去了，讓兒女進那大戶人家吃口飽飯、討個活命。即便有私心，也會考量下家，打聽著不讓孩子流落到那醃臢地方去。這劉家的日子並非過不下去，劉家婆子卻還生了心思賣孫女，前頭周氏還隻尋思孫女兒太多，劉家婆子不稀罕，誰成想，竟明知道是火坑，還要把孫女推下去……這就實在過分了。

  宋玥點頭確認。

  周氏轉回目光，愣怔怔看著灶膛裏的火苗，好一會兒才歎了口氣。若真如此，月娘行事，又有情可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