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唐霽澤不出意料地坐在炕上。這回倒是沒發呆，也沒看書，炕桌上擺了個棋盤，正一個人下棋呢。

  宋玥對圍棋也就小學興趣班接觸過，僅限於了解，看唐霽澤自己下棋，瞥了一眼棋盤，也沒看出個四六來，顧自在炕下的椅子上坐了。

  唐霽澤捏著棋子盯著棋盤又琢磨了片刻，才緩緩轉回頭看過來。

  宋玥這才開口，把自己的來意說了。

  唐霽澤睇她一眼，轉手拿了賬冊遞過來，讓宋玥自己看。

  宋玥其實心裏大概有個數的，過來問唐霽澤賬目，其實還想著，關於莊子的事情，他是不是能給個建議……上一次，唐霽澤指點她買王家莊，與周氏不謀而合，經過實地考察後，宋玥最後才確定王家莊確實比那個半沙土地的丁家莊子好不少。

  這事兒，讓她對唐霽澤的信任增加了不少，同時也更加認清楚，自己的思維方式與眼前這個世界還是有些距離的，她以後遇到什麽事兒，還是多向‘土著民族’請教才好。

  她接過賬本翻開來看了看，感歎道：“之前就想著買莊子，如今莊子買下來，才知道，才是個開頭兒……”

  這個小婦人天天精神抖擻、幹勁兒滿滿的，她還是第一次在他麵前露出這種憂愁之態，唐霽澤心中微感訝異，就又轉頭睇了她一眼，就見宋玥一支胳膊支在桌子上，身體微微斜靠著，姿態略顯疲倦，配著微微蹙起的眉頭，倒是少了些平日的意態飛揚，多了兩分纖弱楚楚之態。

  唐霽澤眼底深處微起波瀾，就被他一轉眼掩過，連目光也收回來，重新落在棋盤之上。

  宋玥沒有察覺到他這一眼的打量，仍舊微微皺著眉，自言自語道：“銀錢的事兒也還罷了，橫豎……人手才是最難的。怎麽著了解了解那些莊戶，想法子挑一個人……”

  唐霽澤手指撚著一枚棋子，目光仿佛黏在棋盤上，充耳不聞，毫無所動。

  宋玥自言自語了片刻，卻仿佛打定了注意，起身就往外走。

  “且等兩日。”

  宋玥一隻腳都邁出裏屋門了，猛地聽到身後的聲音，那隻腳就停在了半空中，頓了頓才縮回腳，轉身看向炕上端坐的人，一臉的果然如此。

  從唐霽澤這裏出來，宋玥又回去和周氏商量，周氏果然也說不急。

  這種莊子都有莊頭管理，莊頭有原主的舊仆，也有莊戶人家選出來的。莊子易主，奴籍的自然要回主子身邊去，原本就是莊戶的，一般會隨著莊子留下。

  宋玥那天去莊子上倒是了解過，王家莊的莊頭也是莊戶，名喚王七。立契的時候，她也在莊戶名單上看見過，王七一家子的身契都在的。

  周氏比唐霽澤的說得透徹多了，怕宋玥不明白，還給她解釋：“莊頭不一定要換，就是要換也要等咱們了解了莊子上的人事之後……剛買過來，諸事不明的情況下，還是暫時維持舊例為好，省得人心浮動，容易生事。”

  又告訴宋玥，秋收後，這一年的糧食收入大概已經交給舊主，但按照慣例，莊子上每年還有其他出息，諸如肉、雞、鴨、魚，以及青菜、幹菜、果品諸般，平日裏按例送進來，過年前還要送一趟年貨，並在臘月裏向主人報賬。

  “……眼下已是冬月末，再過幾日就進臘月了，到時候，莊子上也該來人了。”周氏解釋一番，見兒媳婦仍舊蹙著眉，略一尋思，又笑道，“按說，咱們買莊子，舊主要給咱交待一番……但他們是掛單出售，並不照麵，咱們就隻好自己去一趟，也和莊子上的人認識認識。”

  宋玥也正琢磨這事兒，聽周氏這麽說，就想起莊子上關於前主人的崇拜、尊敬，不由道：“咱們要不要找牙保一起去？”

  周氏笑著搖頭：“那倒不必。”

  天不遂人願，婆媳倆商量好了要去莊子，結果第二天一早又開始下雪。這場雪下了一天一宿，轉天下半夜才停，平地裏都沒小腿肚，牆根樹下都能到膝蓋了。

  這麽大雪，連唐娘子都說幾年不見的，街坊鄰居們不但要鏟院子和街上的積雪，還要上房頂把厚厚的積蓄推下來，以免雪太厚，壓塌了房頂子。

  江家的住房和鋪子都是新翻修過的，用料實在，不太擔心這個。不過張勇帶著兩個小子很勤快，清理了鋪子，又跑過來幫著把倆院子的房頂也清理了。

  宋玥本還覺得孩子們受累不值當，結果等她上街一看，還真有房頂子被雪壓塌了的。最近的就是對麵的胡家肉鋪，主屋的房頂堅固，沒有損壞，但是西側的兩間棚屋卻被雪壓塌了。胡家平常在這裏清理豬肉的大盆、案板這裏，都被壓在了下邊。好在隻是損壞了棚屋、家什兒，並沒有傷到人。

  雪這樣大，街上行人稀少，鋪子裏也難得清閑，宋玥讓三個小子守著鋪子，自己回家和周氏商量著做好吃的。

  回到家，沒見到添哥娘，卻是添哥過來了，正在廚房裏準備默默地準備午飯。宋玥走過去問一句，小姑娘一抬眼她才看見，小姑娘的眼睛紅腫著，明顯是哭過的。

  宋玥一問，小姑娘倒也沒藏著掖著，就說她阿奶聽說南水門的高婆子高價收七八歲的小丫頭，就動了心思要把二妹或三妹賣掉，她娘不同意，拚死不肯，因為怕自己不在家，婆婆偷偷把孩子賣了，就在家守著呢。

  因為準備買兩個小丫頭，宋玥打聽過牙行的事情，知道這個南水門的高婆子，與馮氏不同，買賣人口不太講究，到了她手裏的小丫頭，送進高門大戶當丫頭的少，更多的是賣進花樓繡坊裏去。

  平常裏苛待兒媳、孫女已經夠可惡了，如今居然利欲熏心、喪盡天良地要把親生孫女賣到那種醃臢地方去……這已經不是道德問題，而是人性的泯滅了。

  宋玥聽得火起，卻也知道這事兒上火生氣沒用，她畢竟是外人，劉家的事她說不上話，要緊的還是他們自己人，特別是添哥娘意誌堅定，最好再爭取到添哥爹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