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勇利索地爬上炕，掀開被子，立刻叫一聲：“哎呀，怎麽纏成這樣……”

  一聽這話，宋玥下意識地就往那人臉上看，果然，看到那人的眼睛睜開，一雙黑沉沉的眸子冰冷深邃，沒有半點兒溫度。

  “勇子！”宋玥的右手一隻背在身後，喊出聲的同時，右手握著的木棍也一轉到了身前，兩手握著，點在那人的咽喉處，“不許動！”

  張勇被宋玥叫的那一聲嚇了一哆嗦，反應過來，身子一滾，到了炕尾，然後順著牆根下了炕，抄了桌上的一塊青磚，站在宋玥身邊。

  “恁昨天受傷，倒在我家門口，我家小子發現了恁，把恁救回來，還給恁療傷……”用棍子點著那個人，又飛快地把前情簡明扼要地交待一遍，然後道，“我不管恁是什麽人，救恁也隻是盡人事，沒想著圖回報。恁要是能動彈，可以走，我們不會為難恁。但恁要是想傷害我們，那對不起，我們自然不會任恁傷到，我隻要喊一聲，我鋪子裏的人，還有四鄰八舍都會過來，恁想走也走不了了。”

  宋玥這一番話說的凶巴巴、惡狠狠地，盡管那人的目光冷冰冰，讓人望之生畏，她卻強迫自己直視著他，不敢稍有躲閃。

  因為她忘記在哪裏看到過，遇到野獸，特別是肉食性野獸，逃跑來不及的情況下，一定不要膽怯，要直視著對方的眼睛，絲毫不能退縮，或者，還有一線希望。對方的眼睛太凶悍、太冰冷，讓她下意識地把對方當成了危險的肉食野獸！

  那人也直愣愣地盯著宋玥，好一會兒，才仿佛力竭一般，倏地閉上了眼睛。

  宋玥呼出一口氣，自己撫一把，平複一下，這才道：“恁別動，我讓小子上去給恁解開繩子……哦，對了，郎中說，恁的傷挺嚴重的，最好不要亂動，至少休息上幾天，等傷口結了痂再活動……郎中還給開了藥，讓今兒早上過去抓藥，恁好好想一想，想走我們不攔你。若是不想走，就言語一聲，我讓小子們去給恁抓藥。”

  那人沒動，也沒出聲。

  宋玥等了一會兒，見他沒反應，就當他默認了，拍拍張勇的胳膊，抬抬下巴示意他上去解開繩子。

  張勇也大膽，點點頭，毫不遲疑地爬上炕，給那人解繩子。

  宋玥就站在炕下，手裏提著那根棍子，暗暗蓄著勁兒……

  張勇很快把繩子解開了，宋玥轉手拿了一瓶活血的藥油遞給張勇：“給他搓一點兒。”

  他們綁繩子的時候係的挺緊的，好幾個小時下來，那人的腳腕子估計都紫了，推一點藥油活血祛瘀。當然，宋玥不承認自己濫好人、聖母附身，她就是覺得盡量描補一下，省得被人記恨上。

  那個人一直沒再睜眼，也沒怎麽動，卻也沒有走的意思。於是，宋玥打發張猛去家裏拿早飯多拿一份，又打發張勇去醫館裏尋徐郎中拿方子抓藥。

  這人就在鋪子裏住了下來，送飯吃飯，送藥吃藥，卻一直沒開口。

  最初，宋玥和小子們都提防著，之後，雖然沒再給那人拴起來，但每天晚上還是叮囑孩子們小心些。幾天過去，那個人的存在感實在太小，要不是每天要熬一回藥，每頓飯多一些，他們幾乎要忘了，鋪子裏還住著這麽一個人。

  徐郎中的醫術還是不錯的，那個人該吃飯吃飯、該吃藥吃藥，恢複得倒是挺快。

  三天後，徐郎中又過來給他複診換藥，看過傷口後，出來和宋玥說：“傷口愈合的不錯，照這樣，再過個三四天就能收口了。若是修養的好，最多半個月，就能自如活動了。”

  宋玥自然客氣道謝，又再次奉上診費藥費，讓張勇送徐郎中回去。

  目送著徐郎中的背影轉過影壁牆出了大門，宋玥就轉身回來，直接進了西屋。

  經過幾天的接觸，這個人除了開始露出一些冰冷、淩厲外，之後一直安安靜靜地躺著養傷。雖然不說話，但看人的眼神平和了不少，沒有那麽冰冷淩厲了。漸漸地，小子們和宋玥對他都不怎麽害怕了。

  宋玥踏進西屋，那個人並沒有躺著，而是擁著被子倚著牆坐在炕上，臉朝著窗戶，隔著厚厚的窗戶紙，也看不到外邊，也不知道他盯著個窗戶看個什麽勁兒。

  因為徐郎中言說，有傷之人，最好不要過熱。於是，這邊兒的炕燒的少，也就一早一晚生把火稍微烘一烘，不至於太冷即可。於是，一走進來，就覺得房子裏涼生生的。

  宋玥看看炕上那人就穿了一件單衣，披著件棉襖坐在那裏，她都不自覺地抱起了胳膊，他沒看出來冷，可她替他冷。

  咳嗽一聲，清了清喉嚨，宋玥開口：“恁如今傷好了許多，也有精神聽我說話了，我就給恁算一算，這些日子的花費，還有以後，恁要吃藥、要看診、要吃穿用度的花費……一共算下來，沒個三……五十兩銀子是不行的，在恁的衣裳裏也沒見著銀子，這樣，我給恁開個欠條，恁畫個押，我也不要恁現在還錢。隻等恁傷好了，或聯係恁的家人朋友送來，或者想別的法子，如數還了就好。放心，俺不給恁算利息！”

  那人倚著牆坐著，臉對著窗戶，宋玥說了一大通，人家連頭都每回，更別說應一聲了。

  宋玥接觸多了，知道他就是這副德行，也不氣惱，直接出去，寫了一份欠條，連毛筆也蘸了墨拿進來。

  叫也叫不應，宋玥幹脆不白費口舌，直接上去，拿筆杆子戳了戳他的肩膀。

  那人霍地轉回頭，目光如電般落在宋玥臉上，駭地宋玥下意識往後一撤，然後才揚了揚手中的欠條和毛筆，道：“欠條，簽字、畫押！”

  那人眼中閃過一抹詫異，順著宋玥的示意，目光一轉落在欠條上。看到最上麵大大的‘欠條’兩個字，那人的眉頭微微一跳，隨即又恢複平靜。

  片刻，他抬手，宋玥又往後躲了躲。那人詫異地抬眼看過來，指了指宋玥手中的毛筆，宋玥這才明白，人家抬手不是打人，而是要毛筆的。

  她連忙把毛筆掉個個兒，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