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過來的不是徐郎中，而是張銅匠。

  金梁在門口迎著，招呼一聲，宋玥就趕了出去，把情況說一遍。

  張銅匠看似憨厚木訥老實，但遇上事兒卻比宋玥冷靜果斷地多。過後，宋玥回想起這些來，也琢磨過原因，難道真的是女人不如男人？又很快把這個念頭給否定了。

  她畢竟是生在紅旗下，長在太平年代的人，從小到大都沒經曆過什麽戰亂、災難的，即便繼承了宋月娘的記憶，但那些東西卻像是看電影、看書，對她來說，隻是看別人的經曆，有觸動，但並非親身體會，終究不比張銅匠，經過戰亂、逃難、妻子病亡，如此種種磨難，見多了瀕死的、已死的人，甚至看著相濡以沫的妻子死在自己懷裏……隻是一個受了傷的，又算什麽呢？！

  張銅匠聽完，默默地點點頭，接了宋玥手中的燈籠，走進棚子裏，仔細察看。

  宋玥讓金梁進去看著火燒水，她跟在張銅匠進了棚子，接過燈籠替張銅匠挑高了照著亮兒。

  張銅匠走到那人身邊，俯身，直接扳住那人的肩膀，一用力就把那人卡在柴堆中的身體拉了出來，順手一拉一放，將其轉成仰麵朝天的模樣。

  夜色深了，周圍一片寂靜，河裏的水並未完全結冰，風聲、細微的流水聲裏，傳來一個極弱極輕的哼聲！

  張銅匠都沒用試探鼻息，就起身往屋角處看過去，張勇背著藥箱子和徐郎中也到了。

  “活著的，受了傷！”張銅匠迎著徐郎中走過去，壓低了聲音做了個簡單的說明。

  徐郎中立刻接過張勇身上的藥箱子，道：“幫著恁爹把人抬進去！”

  張勇答應著，招呼金梁張猛一起上前。張銅匠看三人一眼，也沒言語，一彎腰抬了那人的肩膀，讓張勇和金梁一人提一隻腳，張猛則提了燈籠照著亮，把那人從大門口的棚子底下抬出來。

  宋玥道：“我拾掇好了，先抬到鋪子裏去吧。”

  張銅匠：“恁……不若去俺家。”

  宋玥道：“先放鋪子裏吧……”萬一真是悍匪，她這邊地場寬闊，又臨著大街，避閃騰挪、喊人逃命都容易許多。張銅匠家還有兩個孩子，巧巧小丫頭才幾個月……可不能冒險。

  人抬到鋪子後邊的西間炕上。

  徐郎中跟上來，看著炕上鋪著厚實的草苫子，鍋裏熱氣蒸騰，明顯燒好了熱水，不由暗暗讚了一聲。

  近段時間，雖說有邊軍經過、開新酒等熱鬧，但落在銀雀南街的三街四巷裏，最讓人津津樂道的，無疑還是這位江家小娘子。

  有人說江家小娘子賣泡菜、醃菜，買宅子置鋪子，見人也笑嗬嗬的，像是換了個人，把之前愁雲慘霧的日月經營的熱火朝天的。也有人說，江家小娘子揮刀追殺、劈人門戶，又當街掄門閂把人打殘……母大蟲的剽悍、潑辣依舊嘛，哪裏變了？！

  徐郎中本來也持後一種觀點，但今晚所見，讓他有些動搖了。江家小娘子看起來，並不像隻會凶悍撒潑的人，反而看著有些心思縝密、井井有條？有一瞬，徐郎中自己都覺得有些不敢置信。

  屋裏點了幾根大蠟燭，照的滿屋通明。

  徐郎中上前仔細查看了傷勢，回頭道：“傷的不輕，但並非無救……”傷成這樣，不僅僅要看醫術，還要看運氣。若是傷口潰爛、腐敗，毒氣攻心，那別說他，就是大羅神仙下凡也無可奈何了。

  略略一頓，徐郎中掃了宋玥一眼：“宋掌櫃先出去等一等吧。”

  這是要除衣服療傷，她在此不方便了。宋玥答應著，退到了外間。

  沒多會兒，張勇拿著一堆黑衣裳從屋裏出來：“兩道傷，一道在胸膛上，一道在背後，胸前的略淺，背後那道傷口很深……”

  深可及骨！宋玥腦海裏一下子跳出這麽個詞兒。

  宋玥心底發緊，卻到底已經過了最初最驚悚的時刻，這麽一句話，還不至於嚇到。

  她去東間的炕櫃抽屜裏取出一隻瓷瓶兒，交給張勇，讓他拿進去給徐郎中。

  這是她做化妝品時，順手蒸餾的一瓶酒精……或者稱不上酒精，就是度數比較高的白酒，但至少有一定消毒作用。

  宋玥曾經看過一些資料，知道古代戰爭，直接死亡的人其實不到一半，另一多半的死亡則是受傷後，無法治療、後續感染導致的。這人受傷這麽重，不徹底清理創口，消毒，萬一引起感染，可能大家夥兒就白忙活了。

  小半個時辰後，徐郎中才忙活完，宋玥聽到動靜從東屋裏出來，就見金梁和張猛從西屋裏抱出一些柔軟的麥草來，就手塞進灶坑裏燒了。光線昏暗，宋玥隱約看見麥草上沾著些黑乎乎的東西。

  略一頓，張銅匠從西間走出來，後邊是徐郎中和背著藥箱子的張勇。

  宋玥迎上去一步，向徐郎中道謝。

  徐郎中：“這個人傷的雖重，卻萬幸未傷及髒腑骨骼……若是恢複的快，三五天就能下炕走動。但若是邪氣內行，傷及血脈經絡，也可能回天乏力。”

  宋玥答應著，捧了幾塊碎銀子過去，足足有四五兩的模樣。

  今晚這事兒非同尋常，她一時腦子發熱，把人救下了，但消息最好不要傳出去。

  徐郎中垂著眼看了看宋玥手中的銀子，抬眼笑著搖頭：“宋掌櫃不必如此，咱們都在這一條街上，聲氣相聞，朝夕可見的。再有事，隨時打發小子過去喚一聲。”

  說著話，徐郎中自取了一小塊碎銀子，隻約摸一兩不足的樣子，又道：“他睡著，暫時不用挪動，等天明，讓人過來抓藥。等他醒過來，先喝粥打底，再服藥，如何服藥，屆時俺還會再做交待。”

  宋玥施禮致謝，讓張勇打了燈籠送徐郎中回去。

  轉回來，張銅匠道：“此人留在這裏……不若送到俺那邊去。”

  宋玥笑著搖搖頭：“比較起來，還是我這裏合適，清淨方便。至於其他的，不必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