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日子沒回來了，曹文福被安排抱著小順出去串門子，其他人留下打掃衛生。

  沒想到，曹世林沒有悄悄去老院子，而是直接來問曹小滿。

  “二姐，我能去看一眼嗎？就一眼，很快就回來。”

  大概是怕曹小滿不肯，曹世林加了一句。

  要是他偷偷走了，曹小滿隻裝作不知道，他這樣來問，曹小滿倒有點不知作何表態。

  “去吧，你也難得回來一次，去看看你媽也好。”白春蓮說道。

  一旁的曹翠芬聽到，也連忙跑過來，“我也要跟小哥一起去。”

  白春蓮摸摸她的頭說好。

  楊冬來跟曹小滿對視了一眼，兩家離得不遠，倆孩子也已經到了懂事的年齡，哪那麽容易做到老死不相往來。

  可曹文壽現在的情況……曹小滿真拿不準了。

  “去吧！”楊冬來也說了一句。

  見他同意了，曹世林才明顯鬆了口氣，再次保證：“我們很快就回來！”

  說完拉著曹翠芬就走，白春蓮忙喊：“馬上過年了，帶點東西上去。”

  “不用了！”曹世林丟下這話，拉著曹翠芬飛快地跑出了院門。

  “這孩子。”白春蓮還有點遺憾，“到底是親爹媽，哪能空著手上門。”

  曹小滿走近拉了拉她，“媽，有件事，我們一直沒有告訴您。”

  “什麽？”

  “我三伯的腿被人打斷了一隻……”

  曹小滿把情況大致跟白春蓮說了一遍，白春蓮聽完臉色白了白。

  “那……他們會不會把世林和翠芬要回去？”

  曹小滿本以為她媽會先同情曹文壽，卻不想，她擔心的是這個。

  “我們是辦了領養手續的。”楊冬來說道，“從法律上來說，他們就是我們家的孩子，跟三伯他們已經沒關係了。”

  白春蓮仔細聽了，又確認了一遍，才輕輕籲氣，“這就好，世林和翠芬都是好孩子，我是真舍不得。”

  “放心吧！”曹小滿安慰地撫了撫她的背，又問，“媽，大家都說我三伯是因為在外麵跟人結了仇，您怎麽看？”

  “我？”白春蓮小小疑惑了一下，隨即便說道，“他那種人，遲早都是有報應的。”

  曹小滿訝異地看著白春蓮的表情，見她已是一派雲淡風輕，一副她沒去落井下石已經就很夠意思的模樣。

  白春蓮很快就把這事丟到了一邊，開始安排楊冬來和曹小滿兩人幹活兒，家裏好久沒住人了，裏裏外外都要打掃一遍。

  楊冬來開著車回來動靜不小，毛君蘭也聽到了，她站在自家柴棚後麵朝大路上望了望，聽見他們一行說著話回來，曹翠芬脆生生的聲音響亮又歡快，她默默抹了抹眼睛，轉身進了院子。

  曹世遠在屋裏大聲叫罵，不知道是不是毛君蘭的威脅起了作用，回來後的曹文壽平日裏還算安靜，隻是他的斷肢傷口因為缺醫少藥一直反反複複，每當發炎的時候也整日咒罵痛吟。

  家裏兩個男人殘疾了，又都是暴躁脾氣，毛君蘭的日子不好過，不僅要伺候丈夫兒子的吃喝，地裏家裏的活兒也是一人承擔，有時候還要承受丈夫兒子的打罵，沒兩個月她的頭發就完全白了，整個人快速老下去。

  曹世林和曹翠芬並排站在坍塌了一半的院牆下，看著院壩裏背著背簍準備出門的毛君蘭，一時間竟沒有認出來眼前這個老嫗，就是他們曾經厲害跋扈的母親。

  毛君蘭也沒想到小兒子和小女兒還會回來，不由自主開始眼眶發澀，接著，她擦了一下鼻子，慌張地回頭看了一眼兩扇關上的房門，匆忙跑過去把兩個孩子往外推，壓低了聲音哽咽地訓斥。

  “你們還回來幹什麽？趕緊走，走的越遠越好，再也不要回來了！”

  曹翠芬這才認出來是她，“哇”的一聲哭起來，毛君蘭忍不住想伸手抱她，可才剛一伸手，曹翠芬就飛快地躲到了曹世林身後，怯生生地看著她，隻管哭，卻是不肯再走近她一步。

  毛君蘭忍不住抽泣起來，屋裏傳出來曹世遠的聲音：“外麵是誰？是不是曹翠英回來了？把她給我叫進來！曹翠英，你個天殺的畜生，趕緊給老子滾進來！”

  這暴戾的聲音將毛君蘭嚇得一抖，她連忙把曹世林往外推，壓低了聲音催促他們：“你們快走！這兒已經不是你們的家了，以後都不要再回來了！”

  曹世林往院子裏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老得認不出來的毛君蘭，一句話都沒說，低頭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來厚厚幾疊錢塞給毛君蘭，然後不發一言地轉身拉著曹翠芬就走。

  在這個過程中，他始終沒說一個字，而毛君蘭看著手裏的錢終於忍不住“嗚嗚”地哭起來。

  剛才不僅孩子們沒認出她，她也差點不敢相信麵前這兩個穿著幹淨的棉衣棉鞋，臉上白白淨淨，個頭竄出去一大截的孩子，就是自家那兩個吃不飽穿不暖的孩子。

  在大兒子斷腿截肢之後，毛君蘭還沒怎麽樣，可當大女兒叛逃離家，到丈夫入獄，再到丈夫出獄遭遇意外截了肢，短短兩三年時間裏，這接二連三的意外，早已經將毛君蘭的性子磨平，讓她不得不相信天理報應。

  她知道自己過去掐尖要強，對人尖酸刻薄，上不孝順公婆，下不和睦兄弟，所以老天爺才這樣懲罰她。

  她堅信自己和曹文壽這輩子造的孽，已經報應在了大兒子和大女兒身上，所以當曹文壽讓她去找小兒子的時候，毛君蘭才會反應那麽大。

  她再壞再不好，也是個當媽的，當媽的總會護著些孩子，現在看著曹世林和曹翠芬生活得那麽好，她隻希望他們能離這個家遠遠的，最好這輩子都跟這個家沒了關係才好。

  看著手裏的這把零錢，反應過來的毛君蘭忍不住心裏發慌，又想起之前曹文壽也去縣城找曹世林要錢，毛君蘭怎麽也不會想到這錢是曹世林自己掙的，隻以為是他從曹小滿那兒偷來的。

  於是就害怕的想，如果曹小滿知道曹世林偷錢救濟家裏，會不會打他？會不會把他和翠芬趕出來不要他們了？

  毛君蘭站在院牆下胡思亂想，完全沒注意到曹世遠拄著木棒出了屋子，他拄著棒子走過來，一眼就看到了毛君蘭手裏的錢，立刻就撲上去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