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小滿把曹世林小兄妹倆的情況大致跟文隊長說了一下。

  “文三叔，這事要是換了您，肯定比我還生氣，正常人誰能把孩子打成那樣？這次警察和婦聯的同誌來，是一定要把事情了結的。我伯娘和曹世遠之前是怎麽對待世林和翠芬的，您肯定比我清楚，不然您之前也不會想讓他們過繼到我爹麵前不是？”

  警察進入，需要人證，生產隊的幹部擁有絕對的話語權，曹小滿要說服文隊長站在自己這邊，曹世林小兄妹倆才有可能脫離原生家庭。

  文隊長自然心裏有數，聽曹小滿說完，輕輕歎了口氣，問她：“畢竟不是你親兄弟，你三伯那一家子又是那個德行，你確定要把孩子留你們家？”

  曹小滿沒有猶豫，“說實話，上次我確實心裏有疙瘩，但昨天看到世林和翠芬那個樣子，再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心軟，畢竟都是曹家的孩子，總不能真看著他們被曹世遠打死吧！”

  “那行！”文隊長一點頭，“今天就快刀斬亂麻把事情解決了，要是曹世遠再鬧事，就讓警察把他帶走！”

  曹小滿這一年沒在村裏不知道，這曹家老院子裏三天兩頭被曹世遠折騰的雞飛狗跳，輕則整天怒罵，也不管誰是誰，跟他有沒有結怨，都會被曹世遠拉出來，愣是把村裏人逮著罵了個遍。

  他嘴上沒遮攔，時常拄著木棒坐在屋後的大路上，凡是大姑娘小媳婦兒打那兒過，都會被他汙言穢語，弄得村裏年輕女性都不敢從那兒過了。

  人家繞路走了，曹世遠也挪窩，跑去曬場上坐著繼續鬧，那邊都是土地，村裏大部分人都要去那兒幹活，年輕後生想教訓曹世遠，他就勢一倒，不訛上一筆錢絕不罷休，久而久之弄得全村怨氣衝天。

  曹世遠在向陽村早就成了過街老鼠，生產隊和村裏拿他沒辦法，難得這次有警察出麵，村民可算是見著青天了。

  史大龍帶人在村裏一通走訪，全是數落曹世遠的，就連毛君蘭也被文隊長拉著作思想工作。

  “都是你肚子裏生出來的，世遠和翠英是你兒女，難道世林和翠芬就不是？現在眼看著那倆大的你是一個都指望不上了，要是這倆小的再出點什麽事，你這當媽的就不虧心？”

  “曹木匠兩口子是什麽人，咱們都清楚，這麽多年來，你們兩口子這麽欺負人家，他們兩口子說過你們半句不是沒？你要是還把世林和翠芬當自己骨肉，就聽我一句勸，把他們送到曹木匠家去。”

  “不說別的，滿丫頭和冬來在城裏還能給世林找個學校上學，孩子將來也能有個好前程。跟著你繼續留在村裏，上不成學不說，還成天挨打受餓。世遠這輩子毀了，世林不能也讓他哥給毀了吧？”

  文隊長當了半輩子生產隊長，最會做思想工作，加上家裏的實際情況，強硬的毛君蘭最終鬆了口。當著警察和婦聯的同誌，簽了領養協議，同意把曹世林和曹翠芬的監護權交給曹文福夫婦。

  前後折騰了整整一天，簽完協議後天已經黑得像鍋底，在曹小滿家吃了晚飯，警察和婦聯的同誌連夜開車回了縣城，曹小滿難得回來一趟，要在家裏留一晚。

  “我明兒一早就進城去，世林和翠芬可能要在醫院住些日子，桂花姐一個人照顧不過來。”曹小滿跟父母商量著。

  曹文福沉默了幾秒，敲著煙袋說道：“讓你媽跟你一塊兒去，你那店裏也離不了人，多個人多把手。”

  曹小滿想想也是，答應了，“行，反正很快就要過年了，等我關了店就回來。”

  一家人一邊烤著火一邊說著話，曹世林和曹翠芬現在就是他們家的孩子了，以前那些舊衣服也不能要了，曹文福和白春蓮商量著把之前楊冬來捎回家的錢票都拿出來，讓曹小滿去城裏重新給他們置辦。

  三人商量妥當了才洗漱睡下，第二天早上六點鍾，一家子就起來了，曹小滿忙著做早飯，白春蓮跟曹文福一起收拾要帶去城裏的東西。

  曹小滿去喊吃早飯的時候，好像聽見有人在敲院門，雖說農村人都習慣早起，但這時候天還沒亮，又下著大雪，哪有這麽早就來敲人門的。

  可等她仔細去聽，又沒有敲了，曹小滿咕噥了一聲，轉身繼續走，這剛一轉身，院門又被敲了兩下。很輕，但她這次很肯定，是真的有人在敲門。

  曹小滿拉亮了路燈，疑惑地去開門，院門打開，來人弓著身體站在門口，見到曹小滿什麽話也沒說，隻把手上的小包袱塞到了她手裏，就轉身走進了風雪裏。

  那是毛君蘭，她佝僂著身體越顯蒼老，曹小滿看到她頭上肩上鋪了薄薄一層雪，想來站在這裏很久了，打開手裏的小包袱，裏麵是兩套半新不舊的單衣，還有兩雙幹淨的布鞋。

  衣服跟鞋都是舊的，也許這是曹世林小兄妹倆唯一的好衣服，也或者是毛君蘭連夜拿舊衣服改的，想最後盡一盡身為母親的責任。

  曹小滿探頭望了一下，天空還黑乎乎的，看不見人影，隻有北風呼嘯而過卷起的雪花打在臉上。

  “小滿，你開門幹什麽？”白春蓮在院子裏喊她。

  曹小滿縮回來，一邊關門一邊說道：“外麵風大，我聽錯了，以為有人敲門。”

  白春蓮沒在意，一邊往灶房走，一邊喊她：“這麽早誰會來啊，趕緊回來吃飯了，這麽大的雪，也不知道文永進會不會進城？”

  曹小滿是坐警車回來的，今天要是文永進的騾車不進城的話，她們今天就要走路去縣城，二十多公裏的路，冰天雪地的可有得走了。

  曹小滿答應了一聲，看著手裏的包袱咬了咬唇，提步進了屋，把包袱連同裏麵的東西一起鎖進了不常開的箱子底下。

  從現在開始，曹世林和曹翠芬就是他們家的孩子了，過去那些不好的回憶就應該從此封存起來，實在不必要這些遲來的一點點溫情。

  天才剛麻麻亮，曹小滿和母親白春蓮一人背著一個包袱去找文永進，幸好快要過年了，村裏人也要進城去辦年貨，她們母女順帶著搭著騾車去縣城。

  進了城，白春蓮都沒有先回趟小院，直接就奔醫院來了，聽到門外有動靜，曹世林和曹翠芬以為是家裏人找來了，嚇得直往被窩裏鑽。

  “世林，翠芬，快出來，看看是誰來看你們了？”曹小滿看見被子隆起一團，笑著喊了一聲。

  隔了一會兒，被子動了動，才有一顆腦袋慢慢從裏麵鑽出來。

  “看看！”曹小滿笑著往旁邊站了一下，把身後的白春蓮讓出來。

  探出頭來的曹世林頓時瞪圓了眼睛，一把掀掉被子，驚喜地叫了一聲：“四嬸！”

  曹世林都忘了妹妹還在被子裏，自己就率先從床上跳下來，向白春蓮撲過來。

  “哎喲，小心點！”白春蓮趕忙伸手去接。

  曹翠芬讓被子裹住半天沒鑽出來，激動得在裏麵喊四嬸。

  看著他們跟母親這樣親昵，曹小滿懸著的心稍稍安定了些，馬桂花悄悄把她拉出門，問她處理的情況，聽到已經拿到了收養手續，馬桂花心情複雜地歎了口氣。

  “自己好好的，誰願意把孩子送給別人養？想來大舅母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曹小滿不置可否，笑了笑，“也不是第一天認識她了，誰知道她是怎麽想的呢？”

  上輩子，三伯曹文壽家沒出那些事，甚至後麵曹世遠混得還挺好，曹世林和曹翠芬自然也沒來他們家，曹小滿嫁給曾子浩後就被困在了曾家，隻知道曹世林早早南下打工去了。至於曹世林和曹翠芬在家過的什麽日子，曹小滿一概不知。

  同時，曹小滿一直就有擔心，曹世林和曹翠芬跟孤兒領養不一樣，將來曹文壽夫婦或者曹世遠上門來找麻煩，也不是不可能，倆孩子長大後，也許不會就真的不管他們。

  總之，這件事太複雜，牽扯的東西太多，也許就是個吃力不討好的事。

  曹小滿深知這其中的厲害關係，但在麵對兩個被虐待的孩子，她終究還是硬不下心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