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曹小滿想著中午要給楊冬來送飯，早早就開始準備。

  這一次，她額外多拿了一個飯盒，把攤子上的菜撿齊了，裝了滿滿一盒。另外兩盒，有一盒早上蒸的紅薯飯，一盒裏麵裝了菜，像昨天一樣，加了雞蛋，加了臘五花，都埋在菜底下。

  看她準備了那麽多菜，馬桂花問：“冬來能吃這麽多嗎？”

  問出口之後又覺得管太寬，攤子是曹小滿的，她願意拿多少就拿多少。

  曹小滿笑著回答：“冬來昨天不是說他那些工友都喜歡吃嘛，我多準備一份，都是些素菜，全當換個口味。”

  跟同事搞好關係，楊冬來在廠裏有什麽事，也好有人搭把手。

  雖說都是素菜，可都是在油鍋裏煮過的，更何況起鍋的時候，曹小滿還往裏額外加了熟油，跟吃肉區別不大了。

  那麽多油，馬桂花看了心疼，“你可真是大方。”

  曹小滿真沒放在心上，這樣弄隻為了好吃些，“這不都是為了冬來嘛，剛進廠子，要盡快跟工友們搞好關係，一點菜，就自家地裏種的，不算什麽。”

  馬桂花都羨慕了，“冬來娶你，可真是有福氣了。”

  曹小滿笑眼彎彎，“冬來好，我能嫁他，才是福氣呢！”

  提溜著三個飯盒，曹小滿騎著自行車往罐頭廠去，門衛室又是昨天那個人，曹小滿已經認識了，都沒下車，直接在門口停了一下，遞上去一顆雞蛋。

  “小張，這是給你的，記得吃啊！”

  “嫂子來了，我就有口福了，冬來還在五車間，就等你呢！”

  曹小滿應了一聲，蹬著車就去了，剛在車間門口停好車，一抬頭又看到了曾子浩。

  他沒什麽表情，但卻直直地看著曹小滿，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曹小滿神色淡淡的，沒多看他，提起飯盒進了車間。

  昨天吃過了楊冬來的飯菜，今天曹小滿一來，立刻就有人開始吆喝，曹小滿落落大方地把三個飯盒往桌子上一放。

  “這盒是專門給大家準備的，不許再搶我家冬來的啊！”曹小滿語氣嬌憨，有種小姑娘的任性在裏麵。

  但她人長得好，這樣帶點孩子氣的語氣，反而讓人覺得可愛，立刻有人回應。

  “放心放心，餓不著你家冬來！”

  也有人毫不避諱地打趣調侃她。

  “你們還沒結婚了吧，這麽快就護上了，等結了婚那還得了！”

  曹小滿臉紅了紅，卻沒有膽怯，響亮地說道：“在我們鄉下，隻要訂了婚這輩子就沒跑了，也就是我年齡不夠而已，不然我們明天就去扯證去！”

  農村姑娘在大夥兒印象裏都是麵淺抹不開，加上見識少，碰到膽子小的連城都不敢進，像曹小滿這樣能說會道，大方得體的，在這個時候簡直跟天仙一樣讓人稀罕。

  工友們立刻向楊冬來投去了羨慕的目光，紛紛說他有福氣，這讓站在門口將這一切看在眼裏的曾子浩又妒又氣。

  曹小滿明明就該是他的，生生被楊冬來一個不知從哪兒來的野種給搶走了，想起這茬，曾子浩那眸子裏就迸出火來。

  跟大家說了會兒話，眼見著楊冬來把雞蛋和肉都吃了，曹小滿這才說要回去，楊冬來又站了起來。

  “我送你出去。”

  “不用，你吃你的。”

  曹小滿跟人打了聲招呼，轉身出門，楊冬來到底不放心，急忙往嘴裏撥著飯，想追上去，還沒吃上兩口，就見曹小滿又返回來了。

  “冬來，你出來一下。”

  “怎麽了？”楊冬來顧不上吃飯了，放下東西就往外走。

  出來，曹小滿拿腳蹬了蹬自行車輪子，撇撇嘴，“輪胎讓人給紮了。”

  楊冬來已經看到了，蹲下來仔細檢查了一圈，果然，兩隻車輪都讓鐵釘子給紮了。

  再看曹小滿，她聳聳肩，“我停的時候還好好的。”

  不然她也不會認定是讓人給紮了，想起剛才碰到曾子浩，不用多想，曹小滿就告訴了楊冬來。

  “加今天，我攏共就來了兩次，除了他，誰還會幹這種缺德事？”

  楊冬來皺起眉，“廠外麵就有補胎的，我送你出去。”

  這年月，兩隻自行車輪胎就花去了曹小滿兩天的收入，氣得她想著再見到曾子浩，一定要給他兩個嘴巴子。

  楊冬來回去五車間繼續吃飯，有同事問他：“急匆匆地走了，怎麽了？”

  “沒什麽，送小滿出去。”他悶悶地回答。

  不遠處一直豎著耳朵聽動靜的曾子浩，聞言翹了翹唇，嘴裏幹癟無味的大白菜變得美味起來。

  吃完飯，工人們要去參加廠團委組織的跳舞，大喇叭喊著節拍，男男女女列隊跳舞。

  保衛科負責場外監督，抓出隊伍裏敷衍了事的人，都是從鬥爭年代走過來的，就算現在政策放寬了，也沒人敢冒頭偷懶，都害怕被扣上頂大帽子。

  場外監督人員，保衛科每天都是輪班製，楊冬來今天要跟另外兩個同事去車間巡視，配合工人檢查生產設備，從廠區活動場路過的時候，遠遠望了一眼。

  問身邊的同事陳衛軍：“今天是誰在活動場？”

  陳衛軍答：“是二組的小王和東子。”

  楊冬來抿抿嘴，這才壓低了聲音跟陳衛軍說了曾子浩紮車胎的事。

  曹小滿才剛給大家帶了菜，而曾子浩的案底一直就留在保衛科，一聽這話連想都不用多想，就把這事敲定了。

  陳衛軍義憤填膺地道：“我就知道這臭老九不安分，竟然敢公然打擊報複人民群眾，應當馬上抓起來審訊，趕出廠子，免得他一顆老鼠屎壞了我們一鍋粥。”

  楊冬來搖搖頭，無奈地說道：“我們並沒有當場抓住人，他怎麽會認？”

  “那……也不能輕易放過他。”陳衛軍跟楊冬來一樣都是從部隊上專業回來的，忠肝義膽，嫉惡如仇，“今天他敢破壞群眾的自行車，明天就敢破壞廠子，一定要清除這顆毒瘤。”

  楊冬來拉了拉他，說道：“雖然我們沒有證據，我們就更要睜大了眼睛，死死盯住他，對他不能有半分的鬆懈。”

  陳衛軍認同地點頭，“你說的對，死死盯住他！”

  “你看。”楊冬來一揚下巴，“他現在就在隊伍裏渾水摸魚。”

  陳衛軍連忙去看，曾子浩正站在那兒抹汗呢，根本沒在跳舞。

  這還得了？陳衛軍眼珠子頓時就瞪大了。

  “這人要反了天了！”陳衛軍說著就要上去抓人。

  楊冬來一把將他拉住，“都是一個廠裏的，能放就放吧！他不好好跳，就讓他多跳幾次。”

  這話讓陳衛軍眼睛一亮，“這個辦法好，他不想跳，就偏要他跳，讓他跳一下午，不許停！”

  陳衛軍忙不迭地往那邊跑去。

  楊冬來站在這邊，看著東子和小王把曾子浩從隊伍裏提到場邊教育，然後曾子浩一個人站在一邊跳忠字舞。

  陳衛軍很快跑回來，“搞定了，走吧！”

  “嗯，走吧！”楊冬來笑了笑。

  兩人一起往車間裏去了，楊冬來沒再往那邊看，等他們檢查完一個車間出來，午間活動已經結束了，中午太陽正大，雖然比不上暑天，但一通跳下來，仍是滿頭大汗。

  現在大家都休息了，場上還剩曾子浩一個人在跳，保衛科的小王和東子一左一右地坐在花壇邊上看著他，時不時還嫌他跳得動作不到位，說他兩句。

  曾子浩滿麵通紅，因為被人圍觀難為情，也因為被太陽曬的，但他出身不好，又自知自己有前科，完全不敢反抗，隻能咬牙堅持。

  楊冬來和陳衛軍遠遠經過，陳衛軍還“呸”了一聲：“就這，也太便宜他了！”

  楊冬來卻笑了笑，帶著些許同情地說道：“這麽大太陽，他也不容易。”

  陳衛軍卻是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就是人好，要我說，像這種後進分子，就該全廠通報批評，什麽東西！”

  兩人繼續去到下一個車間，等他們把四個車間都檢查完了，上班的鈴聲也敲響了，工人們紛紛開始進車間生產。

  而曾子浩還在活動場上跳著忠字舞，連續跳了這麽久，他早就累得直喘粗氣，口幹舌燥，喉嚨裏像是有把鋸子在拉，汗水讓眼睛都快睜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