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母子倆走了之後，家裏的氣氛就明顯好了。

  餘安邦那一直板著的臉，也緩和下來。他甚至笑眯眯去廚房給周小滿打下手。

  剛出來就看到這一幕的劉念思非常驚訝。

  她偷偷問小寶：“你爸爸平常也這樣嗎？”

  也這樣變臉快，且還顧家裏的小事。

  小寶顯然聽懂了她的意思，笑著點頭：“我爸爸平時在外麵看著挺凶很，有氣勢。可回到家裏，什麽都聽我媽媽的。用我奶奶的話說，他就是紙老虎，不可怕。”

  “這樣啊。”劉念思非常羨慕周小滿，更多的，是為小寶高興。

  周小滿對小寶的疼惜，從她的話語中，不難發現。

  家裏萬事又是她當家，小寶在這個家，肯定過得極好。

  作為母親，哪怕看到孩子好好地站在她跟前，她依舊會忍不住為他過去十幾年的日子擔心。

  現在看來，完全是她想多了。

  到了吃飯的時候，她就更驚訝了。

  小寶如今的家庭，與她所處的完全不一樣。

  飯桌上的氣氛，是她這麽些年從未見過的。

  周小滿給孩子們夾菜，餘安邦給周小滿夾菜，尤錢則給餘秀蓮夾菜。

  大家和和樂樂，十分溫馨。

  “……別光吃黃瓜，吃這個，說是叫宮保雞丁，小滿輕易不做的。你太瘦了，要多吃肉補補。”

  她胡思亂想間，碗裏就多了兩大塊雞肉。

  她看著那塊雞肉，又看看餘秀蓮，不知怎的，鼻子突然一酸，眼淚差點落下來。

  她慌忙低下頭去，掩飾住自己的情緒。

  餘秀蓮就有些手足無措，她蹩腳地安慰道：“你是不是不喜歡吃雞肉，不喜歡吃，就不吃吧，有些人就愛吃青菜。”

  “媽，你不要隨便給人家夾菜。”餘安邦就道，“她們那邊，跟咱們這規矩可能不一樣。”

  他在外麵跑的多，見識的也多。

  雖然他覺得夾菜必須要用公筷很矯情，可也尊重別人的習慣。

  劉念思一看就是大地方來的，說不定也是忌諱這個。

  “不，不是，”劉念思忙道，“我們那沒有什麽規矩，我很喜歡吃雞肉。”

  說著，像是怕別人不信似的，夾起一大塊雞肉就塞進嘴裏。

  “很好吃，謝謝阿姨。小滿的手藝確實很好。”

  她沒有撒謊，這塊雞肉，確實很好吃。

  可以說，是她這麽些年來，吃過最好吃的雞肉了。

  這種內陸才有的味道，她太久沒吃過了。

  她小的時候也是在這邊長大，後來，因為變故，全家移居到那邊了。

  可小時候的記憶，這麽些年來，卻越來越深刻。

  狹窄潮濕的小巷，過年過節時排隊搶物資的熱鬧，在昨天再次踏入這片土地時，就放電影似的，一一在她眼前浮現。

  搬過去那邊之後，她並不快樂。

  尤其是嫁進霍家。

  為了家裏的生意，她放棄了自己追求的生活，一心一意隻為做個好太太。

  可霍家的太太不好當。

  難纏的婆婆，花心的丈夫，高高在上隻會發號指令的公公，還有把他們這房當空氣的大伯。都讓她筋疲力盡。

  她隻能暗暗忍耐著。

  可生活在欺騙她之後，跟她開了一個更大的玩笑。

  她在鬼門關走了一番才得到的孩子，竟然被綁架了。

  從得到消息那刻起，她的眼淚就沒有斷過。

  她哭著求霍光華，求她婆婆，可兩人關心的，竟然是綁匪要求的贖金太高。

  她沒辦法，變賣自己的首飾，求娘家人籌錢，可也隻是杯水車薪。

  最後，她豁出去找到了公公，又故意把事情鬧大，想用輿論的壓力來逼迫霍家人贖回孩子。

  事實上，她的計策成功了。

  公公知道之後，大發雷霆。

  不過，他擔心的不是孩子的安危，而是霍家的臉麵。

  當時，知道公公的反應，她非常氣憤。可氣憤之後，又冷靜下來了。

  霍家人怎麽樣，她都不在意，她隻要回孩子。

  公公出於麵子，終於決定用贖金贖回孩子。可他們拖的時間到底太久了，綁匪內部竟然出了變故。

  最後，孩子竟然沒救回來。

  聽到消息的那一刻，她覺得天都塌了。

  她不相信，她去找公公，公公表示他也無能為力。

  她哭過鬧過，想讓霍家想辦法，可霍家壓根沒人再理她。

  因為，霍家當家人去世了，所有人開始忙著爭家產。

  她知道霍家人是指望不上了，就開始發動娘家人想辦法。

  可娘家原本就式微，她又是已經出嫁的女兒，一開始或許真心實意給她幫忙，可時間久了，也都有自己的生活要過。

  慢慢的，她變成了一個人孤軍奮戰。

  就這樣，她一天天熬，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半年過去了，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數不清的日子過去了，依舊沒有孩子的消息。

  她快要瘋了。

  她好恨。

  恨霍家人的冷血，更恨自己的無能。

  有一回，在她找霍光華鬧的時候，後者直接告訴她，孩子已經死了。

  她不相信，非要看到孩子的屍體。

  霍光華就扔了一張報紙給她。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報紙。

  報紙上說，孩子存活的幾率非常小。可以認定已經死了。

  她徹底絕望了。

  她病了，病得很嚴重，幾乎起不了床。她每天了無生氣地躺在病床上，腦子空空的，什麽都不想，又好像想了很多。

  身邊有人來來回回勸她，娘家的人甚至來了好多回，她都知道。

  可他們說了什麽，她一個字都聽不進去，隻冷眼看著。

  一直到今年春天，她覺得自己快熬不下去了。

  她快要死了。

  她在腦子裏想象了無數次到了天堂之後，見到兒子的場景。

  然後，她開始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好些年沒在她跟前露麵的霍家人來了。

  她那勢利的婆婆告訴她，她的兒子活得好好的。已經十幾歲了，長得很優秀，讓她接回來。

  幸福來得太突然，她竟不敢相信。

  再三確認後，她整個人都有了活氣。竟然能下床走動了。

  她決定親自走一趟。

  第一眼看到這個孩子，她就知道自己沒來錯。

  那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眉眼，就是她錯失了十幾年的孩子。

  孩子對她很陌生，也有些小心翼翼，這讓她很心痛。

  可看到孩子過得好，她又發自心底的欣慰。

  今天在孩子長大的地方所感受到的東西，竟讓她有個匪夷的念頭冒出來。

  若是十幾年前的事沒發生，她的孩子，能被教育成這個樣子嗎。

  在烏七八糟的霍家成長，他能不長歪嗎。

  或許，有些東西，都是冥冥中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