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猜到是一回事，親耳聽到，又是另一回事。

  知道當年的往事，餘安邦的心情極沉重。

  一方麵，是對趙建設這個從小的玩伴的恨鐵不成鋼，另一方麵，則是對小寶的憐惜。

  那麽小的孩子，到底經曆了什麽，才能長成今天這副敏感乖巧的性子。

  他看向小寶的目光，帶上了從未有過的柔和。

  周小滿卻是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今天趙建設不打招呼，直接過來，將他們全家人都堵在了家裏。

  小寶自然也是在的。

  趙貴財這些年一直給小寶送吃的，穿的，自然不好讓小寶躲著。

  是以，剛剛的話，小寶全都聽到了。

  可她在小寶臉上，竟然看不到太多情緒波動。

  或許，當年他太小，許多事情到如今都不記得了？

  周小滿暗暗猜測。

  其實更多的，是擔心。

  原本，他的身世，他們是打算在高考之後，再告訴他的，就怕耽誤了他的學習。

  可到底計劃趕不上變化。

  事已至此，也沒什麽好說的，隻能後續再慢慢開導了。

  那邊，趙建設還在懺悔，又因為生病，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結合他麵黃肌瘦的模樣，看著讓人怪不忍心的。

  至少，餘秀蓮是心軟了。

  “算了，事情都過去了，孩子也好好的，你就別想那麽多。安心治病，等治好了病，好日子還在後頭。”

  “是啊，”趙貴財也跟著勸，“你餘姨說得對，想那麽多沒用。而且，當年的事，你也知道錯了，就別為難自己了。小寶肯定也沒有怪你，是不是？”

  趙建設希冀的目光就看向了小寶。

  屋裏其他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小寶身上。

  猛地被這麽多人看著，小寶隻覺得渾身不自在，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麽，喉嚨卻像是被堵住似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小寶，你不是說還有一張試卷沒寫嗎，先去把作業寫了，這邊的事，有媽在。”

  周小滿看不下去，推了他一把。

  “哦，哦，是還有作業沒寫。”小寶如蒙大赦，一溜煙就回了自己的屋。

  趙建設的失望之色顯而易見。

  趙貴財就用不讚同的眼神看向周小滿。怎麽不等孩子表態呢，起碼能讓建設心安。

  周小滿隻當沒看到。

  誰的孩子誰心疼。

  別的人，她真管不了。

  “好了好了，說清楚就行了。”餘秀蓮忙打圓場，“難得你們兩叔侄過來，今天就在我家吃飯。讓小滿親自下廚。她的手藝，絕對不是吹牛，比咱們生產隊做廚子的還厲害。”

  又支使尤錢，“你屋裏不是還有酒嗎，去拿酒出來，陪他們喝一杯。”

  尤錢就笑著起了身。

  話題就這樣中斷了。

  周小滿做了一大桌子菜，又有酒助興，雖說先前氣氛不大好，勉強算賓主盡歡。

  等餘安邦去送客了，周小滿就拉著小寶說悄悄話：“你到底是怎麽想的，跟媽說心裏話。”

  “什麽？”小寶眨眼。

  “就是今天你趙叔的事。”周小滿提醒他，又小心翼翼地詢問，“小時候的事，你還有印象嗎？”

  小寶卻搖了搖頭。

  “不太記得。”他歪著頭，思量了一陣，道，“我隻記得有段時間，好像經常挨打。再後來的事，都不怎麽記得了。”

  是選擇性遺忘了吧，周小滿想。

  “不記得就算了。”她道，“你不是爸爸媽媽親生的，你應該知道。”

  “媽媽，我其實——”

  “你聽我說，小寶。”周小滿打斷他的話，“雖然你不是爸媽親生的，可跟親生的，也沒什麽區別。不管發生什麽，我跟你爸爸永遠是你的親人。我們是一家人。你懂我的意思吧。”

  小寶飛快地低下頭，掩飾住眼裏的水光。

  他當然知道。

  他跟餘鬧鬧餘天天，是沒有區別的。

  若非要說有區別，就是他們沒有血緣關係。

  他有一個有錢的生父，他從大人們偶爾的隻言片語中，也能猜得個七七八八。

  他們不告訴他，他就當做不知道。反正他也不稀罕。

  可是，今天那個姓趙的叔叔過來，徹底打破了他的偽裝。

  他其實非常慌。

  他害怕爸爸媽媽真讓那個陌生人將他帶走，還好，媽媽是站在他這邊的。

  他知道，他的生活保住了。

  從今天開始，他要更加努力學習。

  隻有考上好大學，給爸媽爭光，他們才會更舍不得自己吧。

  小寶握緊拳頭，決定在最後一個多月衝一把。

  周小滿看他沉默的樣子，無聲地歎氣，隻摸了摸他的頭，沒再說話了。

  這孩子，是真的很敏感。

  或許，小時候的事，他不是不記得了，隻是不想記得。

  這些，都不重要。

  她擔心的，是孩子的學習。

  到時候，回學校與他們老師也說說。

  隻能慢慢來了。

  事實證明，周小滿想多了。

  打這天之後，小寶比先前更努力了。

  她們哪裏需要擔心他的學習，他們需要擔心的，是他的身體能否吃得消。

  每天晚上，周小滿甚至需要強行給他熄燈。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周小滿在學校了解情況，知道小寶的學習完全沒受影響，稍稍放心了。

  當然，也沒有完全放手不管。

  當父母後，總有操不完的心。哪怕有時候完全是想多了。

  可萬一呢。

  至少在高考之前，周小滿是不敢放鬆的。

  日子又恢複了平靜，這天上午上完課，周小滿就接了孩子，去了王小小家。

  她要去看望王外婆。今天，是外婆生日。

  周六上半天班，王小小也已經回來了。王桂枝夫妻，王家舅媽兩口子，都從鄉下趕了過來。

  周和平兩口子，周小麗兩口子，都帶著孩子們已經到了。

  是以，王小小家，非常熱鬧。

  孩子們在堂屋裏打打鬧鬧，大人們圍在一起喝茶聊天，氣氛相當好。

  王外婆就問起了小寶：“怎麽沒看到他，是不是學習太忙了？”

  周小滿就道：“要到吃飯的時候才來，一直在家裏寫作業。他是要先把作業寫完，才會出來的人。不用管他。”

  “這孩子就是自覺。”王外婆點點頭，又對餘鬧鬧幾個小的道，“你們都要向哥哥學習，知道不。”

  小屁孩們齊齊點頭，不過片刻就做鳥獸散。

  大人們哄笑。

  果然，談學習成績，就是氣氛殺手。

  “對了，”王外婆想起了另外一樁事，就問周小滿，“你上次說請人登報有眉目了，具體是什麽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