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彭寡婦，恨不得當場就壓著周小滿的手簽字畫押。

  “隊長，快答應下來呀，山放在那裏也是放在那裏，租金夠咱們隊上用好久了。你之前不是說，承包的錢，隊上買生產資料用完了，多餘的，就年底分給各家嗎。今年咱們都能過個肥年。”

  高二娘也催促。

  一道來的其他幾個家裏沒錢的，都催著隊上的幹部們趕緊答應。

  在場的幹部，除了餘有糧眉頭緊皺著，其他人都有些意動。

  隊上那座山，確實是荒在那裏。隻是長了些野生的樹，沒有種任何經濟作物。

  大包幹開始之後，並不是沒有人心動過。隻是一來，那座山實在交通不便，二來麽，則是麵積過大，沒有時間精力打理，而且，真要承包下來，價錢也不會便宜。至少，隊上沒幾家能承受。

  “要不，就給她們了？”婦女主任低聲與丁會計說。

  丁會計低著腦袋沒吱聲。

  她在算一筆賬。

  他們生產隊之所以修路，是受了另外一個生產隊的影響。人家修路之後，對各家的好處都是看得到的。

  白河生產隊算是膽子大的，大包幹比較早，所以經濟條件擺在附近幾個大隊，都算可以的。

  可農村裏有什麽東西，不就是地裏的那點出息。

  要想富，先修路。

  把路修通了，隊上的各種農副產品才方便運輸出去，對隊上的發展百利而無一害。

  隊上社員們被他們做動員工作，也想清楚這個道理，才那麽爽快答應出錢。到時候，還要出工出力。

  如今，又有一個進錢的機會擺在麵前，如何不讓人心動。

  有了這筆錢，先不說是不是要滿足彭寡婦幾人的訴求，隊上買生產資料，修渠道等需要費錢的農業活動，都有了出處。

  雖然如今不搞大鍋飯那一套，可每個隊，不，現在叫村，還是一套組織班子。常去開會的，也是那一波熟麵孔。

  生產隊搞得好，去開會時，他們這些人臉上也有光。

  最主要的是，她馬上就要退休了。要是能在退休之前得個表彰什麽的，那她這一輩子就值了。

  是以，哪怕平素與周小滿家關係不錯，此刻，她也意動了。

  連丁會計都這麽想，其他幹部們更是蠢蠢欲動。

  至於隊上的社員們，則是摩拳擦掌，恨不得幫隊上的幹部們拿主意。

  這等天下掉餡餅的事，為什麽不答應。

  而且，要承包的人還是餘安邦家。他們家那麽有錢，怎麽說要價也得高一點。反正不要白不要。

  就在這種期待中，幾個幹部們頭並頭商量了一陣，就答應了下來。

  還是有餘有糧出麵。

  “安邦，你們兩口子商量好了沒有。要是商量好了，咱們就坐下來談一談這個錢的問題。因為你們承包的時間不短，價錢上——”

  “我不同意。”

  人群中一道聲音突兀的響起。

  所有人都朝聲音的來源處看去。

  就見餘秀蓮牽著餘天天，正艱難地往人群裏擠。

  餘有糧的眉頭皺起又鬆開。

  “秀蓮，你不同意是吧？”他問。

  “我當然不同意。”餘秀蓮想也不想就道，“我們家已經捐了這麽大一筆錢，還想要我們家出錢買那件破山。你們一個兩個的，就不害臊嗎。換位想想，要是換做你們家，你們答應不？”

  當然不答應。

  在場所有人此刻心聲一致。

  不過，誰都不會傻到說出來。

  反正又不要他們出錢。

  餘秀蓮見眾人不吱聲，心下的火氣就更大了。

  “你們真是有臉說得出口。你寡婦失業，你娶不到媳婦，都說日子過得不好，怪誰呢？！我們家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嗎。我兒子風裏來雨裏去，夏天曬，冬天凍，辛辛苦苦跑運輸的時候，你們在哪裏。你們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睡大覺，一個個坐在曬穀場，閑聊打屁。就看到我們家賺錢，沒看到我們家吃苦。”

  “我媳婦點燈熬夜複習，準備高考的時候，你們一個個都嗑瓜子聊天。就以為我們隨隨便便就考上了大學，隨隨便便就留在學校當老師。”

  “想要我們家的錢，沒門。”

  餘秀蓮叉著腰，指著在場的人，氣勢如虹罵了一通。

  所有人都驚訝得張大了嘴。

  這還是那個連說話都細聲細氣，從不與人吵架的餘秀蓮嗎。

  在城裏生活幾年，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社員們驚掉了下巴，周小滿兩口子也驚詫不已。

  誰都沒想到，餘秀蓮竟然有這麽厲害的一天。

  餘安邦先是麵上一喜，隨即又皺著眉頭去看周小滿。

  卻見後者微微笑著，不知道在想什麽。

  “那就不包了？”餘有糧的目光在餘秀蓮一家身上轉了一圈，就問。

  餘秀蓮點頭：“就那座破山，給你們在場的誰家裏，你們要不。還好意思要錢。”

  “你說話不算話。”煮熟的鴨子要飛了，彭寡婦哪裏樂意，她看也不看餘秀蓮，直接問周小滿，“你們家你說了算，你說包就包。是不是？”

  周小滿笑著沒說話。

  彭寡婦心裏沒底了，隻好道，“你是當人老師的，說話不算話，以後誰還信你的。”

  又對餘秀蓮道，“你讀書少，什麽都不懂。別耽誤了你媳婦發財。”

  “我媽說什麽就是什麽。”周小滿打斷她道，“我聽她的。”

  “怎麽能這樣。”

  “就是啊，剛剛明明說的好好的。”

  “說話不算話。”

  “出爾反爾，好沒意思。”

  “……”

  大失所望的社員們議論紛紛，都輕聲說著周小滿的不是。

  目光卻是盯著餘秀蓮的。

  現在的餘秀蓮在他們眼中，比階級敵人還要階級敵人。

  餘秀蓮這幾年在城裏是見慣了大場麵的，並不懼怕社員們的眼神。

  她在意的，是她們說周小滿的話。

  在她眼中，周小滿這個兒媳婦，哪哪都好。

  除了用錢太大方了些。

  可那也隻能她說，外人是說不得的。

  更何況，他們如今是懷疑周小滿的人品。

  萬一話傳出去，影響到了她的工作……

  餘秀蓮一個激靈，突然就後悔起來。

  她還是太衝動了。

  怎麽能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反駁兒媳婦的話，這萬一好心辦了壞事，可怎麽得了。

  一時間，她有些不上不下起來。

  話說出去了，也不能打自己的嘴巴。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又不好問兒子媳婦到底怎麽想的，這可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