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周小滿預料得不錯。

  周六子家的態度放得相當低。

  周家幾個妯娌一看到王家兩口子，就親家親家地叫上了。

  先是熱情地問候王家眾人身體，又聊起各自曾經在鄉下的見聞，言語中很是懷念的樣子，並沒有因為兩家地位懸殊，而擺出城裏人的姿態。

  餘安邦作為撐場子的男人，自然也不落弱了自家的威風，不亢不卑與周家男人們閑聊，倒是讓周六子家幾個伯父刮目相看。

  眼見氣氛熱烈起來，周家這才步入了正題，說起了兩家的親事。

  周家也不知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對兩個年輕人瞞著家人突然領證之事絕口不提，隻是順勢說起了男方會準備的東西。

  周家大伯母作為周六子的女性長輩，充分扮演起母親的角色。

  “親家母放心，”她笑眯眯地對王舅媽道，“兩個孩子能走到一起是緣分，咱們周家肯定會給熱熱鬧鬧辦一場婚禮。還不曉得你們那邊是什麽規矩，我們一家人商量過了，先說說咱們這邊的規矩，你們看還有沒有要補充的，大家再合計合計。”

  她說起要準備的東西。

  除了時下流行的各類小樣彩禮，最引人注目的是三轉一響。即自行車，縫紉機，手表，收音機。

  另外就是三十六條腿。八仙桌，方凳，五鬥櫃，大衣櫃，食品櫃，床。

  最後是現金，九百九十九塊，數字吉利，取個好兆頭。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兩口子的住房問題。

  周家大伯父承諾，周家會為兩口子準備婚房，單獨的一室一廳，不用跟長輩擠在一起住。

  這樣的規格，相當有誠意了。

  王家夫妻臉上都帶了笑。

  尤其是王家舅媽。

  來的時候，她做好了周家趾高氣揚坐地殺價的準備，甚至在心底無數次模擬自己該如何據理力爭，沒想到，準親家比她想象中好說話多了。

  她不由朝旁邊的周六子投去一個滿意的眼神。

  不是她妄自菲薄，她家小小哪怕是個大學生，可到底出身農村，哪怕如今端著國家的鐵飯碗，嫁入周家，還是高攀了。

  周家為何如此和顏悅色，這定是周六子的功勞。

  看來，他對自家女兒確實挺上心的。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

  周家既然如此有誠意，他們王家也不能被人看扁了去。

  王家舅媽清清嗓子，臉上的笑意真誠了幾分。

  “親家。”這一聲親家喊得格外親近。

  “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你們雖然不是六子的親生父母，可也差不了什麽。六子有你們這樣的長輩，是他的福氣，也是我家小小的福氣。是這樣的，我跟小小她爸商量過了，小小上頭的兩個哥哥都結婚了，就剩下小小一個。她出嫁，嫁妝我們也不能省。床上用品，日常用度，我們家肯定都會陪嫁過來，另外就是壓箱底錢，你們送過來的，全部給小小帶走。我們另外給這個數，算是他們小家庭的啟用資金。”

  她伸出了一根手指。

  1000塊。

  周家妯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免都麵露驚訝。

  1000塊在周家不算多，可對鄉下人來說，絕對不是一筆小數目。

  而且，王小小上頭還有兩個哥哥，按照時下的習俗，嫁女兒都是要賺的。

  也就是說，男方送過去的彩禮，女方一般會留下給家裏的哥哥弟弟。

  王小小上頭兩個哥哥雖然結婚了，可誰還嫌錢多。

  王家不僅全部陪嫁過來，還另外倒貼錢嫁女兒。

  在鄉下，絕對是少見的。便是城裏，這樣大手筆的人家也不多。

  相當令人刮目相看了。

  周家大伯母心下觸動最深。

  她受周家老爺子臨終之托養育周六子。兩人雖說不是親生母子，可這麽多年養在跟前，感情也是有的。

  知道周六日可能會癱瘓，王小小還是堅持跟他打證，她打心底裏鬆了一口氣。總算老大難問題解決了。

  到這個時候了，他們也不嫌棄人家的出身了。

  可到底是鄉下人，又有先前王小小工作之事的交鋒，她做好了王家會借此機會獅子大張口的準備。

  甚至，昨天晚上，背著周六子，周家幾兄弟妯娌坐在一起，特意商量了此事。

  隻要王家的要求不過分，他們盡量滿足。

  所以，今天說到彩禮，周家其實是有所保留的，為的就是讓王家有空間加價。

  可沒想到，人家半句不提彩禮少了，還主動要求多陪嫁壓箱底錢。

  這個王家，比他們想象中要講道理的多。

  是他們周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想到這，周家大伯母臉上的笑意更深。

  “要不然怎麽說父母一輩子都為了兒女操勞呢，你們二老在鄉間不容易，把小小培養成大學生更不容易。沒想成女兒出嫁，還要如此破費。親家，咱們家六子雖然不是特別有出息，可養家糊口，照顧小小，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就說他這兩年吧，老是在外奔波，賺的錢——”

  “大伯母，這些就不說了吧。”周六子見自家伯母要自賣自誇，臉黑紅黑紅的，忙出言打斷，“大家吃菜，再不吃就涼了。”

  又要給王家舅舅倒酒。

  “六子，沒想到你從小天不怕，地不怕的，到這會兒，竟然害臊了。”周家二伯母打趣他，“我可跟你說，討媳婦就是要臉皮厚，要不然就討不成。”

  “可不是要臉皮厚。當年二哥就是臉皮厚，才娶了二嫂進門。”周家三伯母調侃。

  “你們當年還不是。”周家二伯母橫了妯娌一眼。

  兩人相互說起往事來。

  周家兩兄弟被說得麵紅耳赤。

  眾人哈哈大笑。

  在周家大伯父的勸酒聲中，氣氛相當好。

  周小滿看在眼裏，喜在心上。

  她目光一轉，就瞧見桌沿下，兩隻手握得緊緊的。

  兩隻手的主人，此時臉上都是滿足的笑。

  好吧，小年輕感情真好。

  就是她不小心被騙進來殺了。

  就在這一片熱熱鬧鬧中，周家大伯母突然就道：“ 親家，我是這麽想的，咱們不如就趁熱打鐵，找個好日子把喜事辦了。我前兩天翻了日曆，最近幾個月，有幾個好日子——”

  “大伯母，”周六子突然就急急打斷了，“咱們說好的，暫時先不辦喜事。。等過一段時間再說。”

  “你這孩子，”周家大伯母瞪了周六子一眼，“你不急，我們可著急。這麽好的姑娘，哪怕打了證，也要趕緊娶進門。”

  時下都覺得擺了酒才算是結了婚。至於打不打證，反倒沒有那麽看重。

  “可是，我這——”

  周六子漲紅了臉，似乎還想說什麽，卻被周家另外兩個伯母搶話了。

  “我記得中秋節之後有兩個好日子，是黃道吉日，要不咱們再去算一算。”

  “我也覺得可以。要是覺得太趕，年前還有個好日子。”

  “那挺好，那挺好。咱們把好日子挑出來，讓親家來選。”

  “……”

  三個女人像是事先商量好的，一唱一和的，總結起來就一個意思，趕緊把日子定下來。

  周六子眼睛都快擠酸了，周家三個妯娌不為所動。

  王家舅媽原本是應該高興的。畢竟周家人如此積極。

  可她眼角餘光看到周六子那為難的神色，不禁心下咯噔起來。

  剛剛都說的好好的，周家的姿態也很是誠懇，周六子為什麽對婚期如此抗拒。

  難道，他是想著反正已經打了證，不辦酒了？

  可明明剛剛彩禮還說的好好的。

  又或許，人家隻是說著好玩，為了安撫他們家？

  王家舅媽越想越不對勁，不由去看旁邊的自家男人。

  自家男人顯然也與她想到一塊去了，臉色也不大好看。

  “六子，你怎麽說？”

  王南星不比女人，喜歡猜來猜去，他有疑惑，索性開門見山就問。

  周六子臉就更紅了，他紮著手，想要解釋，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合適。

  王小小見狀，忙出來打圓場。

  “爸，媽，我們一早就商量好的。等六子的傷好一點再說。結婚不急的。”

  萬一一直不好呢，是不是就不用辦酒了？

  剛才的所謂彩禮，不就是一張空頭支票！

  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王家舅媽快要氣炸了。

  她起身便要站起來，周小滿眼疾手快，死死按住了她。

  “別急，搞清楚再說。”

  她皺著眉，輕聲勸慰舅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