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哪裏……”

  淩墨非捂著額頭，努力使自己清醒。但無論如何清醒，他的意識都在不斷地告訴他一件事：他從來沒有來過這種地方。

  眼前、身後、頭頂、腳底，無論何處，都是漆黑一片。漫無邊際的虛無，如同一座巨大的牢籠將淩墨非囚禁在此處，與世隔絕。

  “我是……誰？”

  淩墨非搖了搖頭，緩緩爬起身來，踩在這一片純粹的黑暗與虛無之上。

  既然什麽都想不起來，那麽就前進吧。

  淩墨非自己似乎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他的身子已經自己開始前行了。他的意識仍在思索著一些令他困擾的問題。

  一步，兩步，三步……

  在一切都是虛無之中，沒有了對照物，時間仿佛也開始變得虛無縹緲起來了。

  就這麽一步步的走下去，踩在不存在卻又存在的道路之上，淩墨非的意識也開始逐漸介於存在與不存在之間。

  起初淩墨非在思索著一些與他有關的問題：如果這能算作清醒的話。

  後來，隨著在虛無之中的徘徊，隨著他無論走了多久，見到的永遠是虛無的虛無，他開始彷徨，彷徨，然後麻木，模糊了意識。

  倘若他現在真的在牢籠裏的話，那麽這座牢籠不僅能夠囚禁人、時間，似乎還能夠囚禁心靈。讓所有心靈在無窮無盡的重複與黑暗之中，進入麻木絕望。

  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絕不會被打敗。但如果心死了呢？

  “我……在哪……裏……”

  ……

  “我……我……是誰……”

  ……

  “我……我……我……我為……什麽……要問……為什麽……”

  ……

  “為什麽……”

  ……

  “我——”

  ……

  “……”

  沒有人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也沒有人。隻有一具連張著嘴巴不知要說些什麽的行屍走肉，仍在麻木的向前行走。

  他的眼神中曾經也有過虛無之中唯一的外物，而現在，他的眼神早已如同皸裂的泉眼一般，被撕裂，被踐踏，被寂寞侵占。

  這對曾炯炯有神的眼眸之中，現在隻映照出漆黑的虛無之景，如同虛無一樣虛無。現在這具行屍走肉已經和牢籠融為一體了。

  “但為什麽，他還在接著往前走呢？明明已經變成了這副模樣了不是嗎？”

  虛無之中似乎有著這樣的疑問，但虛無真的會有疑問嗎。

  這具行屍走肉忽然動彈了一下，除了前進的動作之外。他早已漆黑到看不見的眼珠猶如夜晚中的烏鴉轉瞬即逝一般、又如卡殼的機械一般、一下一下的、難以察覺的轉過半輪。

  他始終張開的嘴唇之中，似乎也微微顫抖，而後從其中傳出了破碎的喉腔的微弱聲音。

  “因為……我還沒有……登天啊……”

  虛無明明就是虛無，但在這一刻，卻讓人感覺它似乎停頓了一下。是不是錯覺也無人知曉，因為沒有人。

  虛無之中仿佛又出現了微弱到似乎不存在的聲音：“別故意說出來了，終究隻是欲登天之徒罷了。等到他徹底絕望之後，就趕快把他送走吧。”

  “這種家夥，就讓他永遠待在這裏吧。我們留在這裏，可不是為了庇護這種家夥。”虛無之中又有一道聲音傳出。

  “隻憑一句言語就這樣臆斷的你們，又與你們自己口中的‘這種家夥’何異呢？依我來看，能有如此意誌之人，還是莫要小覷。”虛無之中出現了第三道聲音，也正是最初發問之聲。

  第二個出現的聲音又一次傳出：“哼，在我們這的，哪個意誌力不比這家夥堅定？”

  第三道聲音是女聲：“你剛來的時候，意誌力可不比這小家夥呢。”

  “什麽？我要是意識不堅定，會來這種地方？我——”

  “行了行了，把你的怨氣收收吧。我知道你們積怨很久了。這個孩子，還是讓我來處理吧。”

  “嗬，隨便你。對於這種滿身魔氣的家夥，我可沒有興趣。”最先出現的聲音又一次開口。

  接下來是便是一些模糊不清的言語，以及隱約可以聽聞的兩道身形離去之聲。

  離開的應該是起初開口的二人，因為接下來又出現的喃喃，是女子輕靈的聲音：“真是做的太過了，早就應該給這孩子最終的考驗了。還好我來看看，不然……”

  喃喃聲逐漸低了下去，虛空之中又開始重歸寂靜。不過在那些言語交談之時，淩墨非沒有任何變化，顯然是聽不到那些言語。

  不知多久之前，或是須臾之前的回應，似乎隻是曇花一現。或者說，是回光返照更為貼切。

  淩墨非隻是回應了一句後，便重新歸於死寂，猶如一具喪失了意識的軀體，重複著一步，一步，一步的猶如“指令”。

  時間在這片虛空裏沒有任何的意義。

  又是不知過了多久，一道熟悉的銀白色身形忽然出現在了虛無之中，昂首而立，麵色憤怒不已。

  淩墨非的頭顱始終高昂，故此在這虛無之中唯一的色彩出現的刹那，他便已經看到：那起初隻是微點，猶如漲潮的海水般緩緩湧來放大的銀色孤狼。

  在看見它的那一刻，淩墨非本已喪失了生氣的眼神之中，驀然開始有了些許複蘇的跡象，而他的步伐，也開始自彳亍化作了小跑而行。

  狼王始終高傲的佇立在原地。故此這場單向奔赴，注定不會很快，但也不會很慢。

  這一刻，淩墨非來到了狼王的麵前。狼王的身軀很龐大，猶如麵高高豎起的城門，矗立在淩墨非的身前。

  不過淩墨非始終都是高昂著頭顱的。所以當他第一次停下了步伐的那一刻，他的視線正好與俯視而下的狼王相對。

  “你……是？”

  淩墨非僵硬地扭了扭脖子，他的聲音就仿佛一塊麵料被無限拉長，分明隻有兩個字，卻仿佛用了一個世紀的時長。

  狼王的麵龐仍舊是清晰可見的怒意。就在它正要開口之時，淩墨非確實忽然顫抖著抬起了右手，以如同太陽升起的速度，而後顫抖著開口：

  “銀……銀……驍……”

  本欲開口的狼王眼神中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驚訝，而後合攏了雙唇，認認真真地聽著淩墨非那早已不屬於世間的嘶啞聲音，用盡無窮的時間，說出這三個平淡的字眼。

  就在淩墨非說著這三字之時，他的眼神之中也開始出現點點輝光，就好像——那夜空之中漫布的星芒。

  刹那之間，本空無一物的虛無之中，所有的黑幕都如同本布滿陰霾的夜空，消散了一切的陰霾，露出了其下埋藏了無盡歲月的星光！

  “我叫……淩……墨……非……”

  淩墨非的聲音越來越大，他的眼神之中出現的光芒越來越盛，虛無之中出現的星光也越來越盛！

  曾經：淩墨非的眼中本是虛無；虛無本是虛無。

  如今：淩墨非的眼中光輝絢爛；虛無之中星光璀璨！

  淩墨非的眼，就如這虛無中的夜，

  “那麽我就要這這虛無中的夜，替我看清這世界！”

  罪眼毫無征兆地睜開，而後淩墨非的雙目恢複清明，所有的眼中微光，盡皆來到罪眼之中；所有虛無之中的星光，盡皆化作罪眼之瞳！

  虛無中的所有星辰都綻放出猶如太陽般耀眼的輝光，照耀得本漆黑一片的虛無，在這一刻一片白茫，這是獨屬於星辰的光芒。

  這些光芒最終匯入了淩墨非的眉心罪眼，而那些璀璨的星辰們，也化作了最初的模樣，一閃一閃，就像是對著淩墨非，對著這人間眨眼。

  淩墨非左手負於身後，而右手食指中指合並，揮過眉心。

  右手揮過眉心之後，罪眼悄然而閉。與此同時，淩墨非的手中出現了一柄以星光所化的銀白色長劍，橫掃而出，星跡斑駁。

  “我叫，淩墨非！”

  話音即出，群星閃爍；話音即落，劍星壯闊。

  而淩墨非眼前的狼王銀驍，也被一劍劈成兩半，化作一道紙糊般的虛影，緩緩消散。

  在銀驍的虛影消散之中，一位女子拍著手自虛影消散出緩緩走出，眼神中是不加掩飾的讚歎。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啊，登星仙路還是第一次被人已這麽霸道的方式破開呢！少年郎，從這裏來說，你可是做到了混沌第一人哦。”

  淩墨非負劍身後，緩緩說道：“並非我的意識，星辰們告訴我應當如此。”

  女子微微一笑，道：“那你可知這是何處？想必星辰們沒告訴你這個吧。”

  淩墨非沉默，隻是眯細雙眼，看著這眼前身形模糊，難見真容的女子。

  “這裏是你的執念，是你即便拋棄所有都要來的地方。”女子率先打破沉默。

  “嗯？”淩墨非眉頭微蹙，“我可不記得我有過這種執念。”

  “還真是不坦率，難道是因為我看起來太可疑了嗎？你在瀕死之時，對於不甘死亡的回答可是：’因為我還沒有登天啊’呢。”

  淩墨非愣了片刻，而後忽然一笑，“如果你這麽想到話，那就當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