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被創造出來了？”在佟麗婭呆呆看著燭光沉默了很久之後，李鑫岩摸摸她的臉試圖將她從回憶裏麵拉回來。

  佟麗婭的本性在李鑫岩看來不應這麽傷感。

  機械生命體在整理記憶的時候會浪費一些性能，其他事情會處理得慢一些，生物體在整理記憶的時候會陷入沉默，這些他能夠理解，所以他希望能改變佟麗婭的情緒。

  “是的，我就被創造出來了。”

  佟麗婭剛剛說完，又搖了搖頭。

  “不，創造出來的既是我，又不是我，應該……說是上一個我。”

  “作為原體，擁有人類的身體，自然能夠做最高意誌無法做的一些事情，比如……生物的繁殖行為！”佟麗婭眼睛一轉，望向李鑫岩，看得他心頭突地一跳，而佟麗婭卻沒有與話語匹配的意思，繼續說道：“對於最高意誌最有意義的事情，是每過一段時間，最高意誌會將我重新找到，將我連接到她的意誌中，我們在虛擬世界中合二為一，這種合成是意識層麵的，跟你這一次重生時的合成差不多，但是難度卻大的多。”

  李鑫岩的手抖了一下。

  他明白，佟麗婭不想從對立麵來說，但是放在李鑫岩的耳朵裏麵，這就是記憶掠奪。

  他在經曆這麽多事情之後，完全明白這其中的滋味。

  佟麗婭苦笑了一下，將左臉貼在李鑫岩的大手山輕輕蹭著，又道：“每次合成之後，最高意誌便會細細體味我經曆過的那一部分記憶，將這些記憶寫入到她的記憶裏麵去，因為我們的意識是同源的，她自然完全能夠體會我在不同情況下、麵對不同的人時候的心情、感受，然後把它們變成她自己的。這樣一來，身體受限製的她，便能夠體會到正常人類世界的所有，這就是提拉特彌斯給最高意誌創造的一個不用自己離開聖城也能體會一個普通人類經曆的辦法。”

  “提拉特彌斯做的真不錯。”李鑫岩卻咬牙切齒地說了這麽一句。

  創造性解決問題的辦法或許有很多種，李鑫岩見過線框提拉特彌斯解決問題的辦法，這些辦法或許很有創造性。但是李鑫岩深知隻看到辦法而忽略了其他因素，比如說人道因素，那就會造成某些人的痛苦，而來自於烈日的一部分記憶，則以事實明確說明了其痛苦可以達到什麽程度！

  在融合了烈日的部分意識之後，李鑫岩從心底就憎恨這種創造性。

  線框提拉特彌斯正在虛擬實驗室描畫著一組方程。李鑫岩說話的時候，這一組方程由於某種原因竟然碎成了粉渣渣。線框提拉特彌斯的手不自主地在顫抖。

  “年輕人啊，真是不知道深淺。”他如是說。

  佟麗婭卻溫柔一笑，搖頭道：“這不能怨他。如果沒有他，誰能很好地解決這個問題？另外，我也就不會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如果不是他，估計聖城和人類的戰爭早就爆發了。而且，那戰爭的慘烈程度大約遠比目前的狀況要嚴重得多。”

  “嗯？怎麽會？”

  佟麗婭卻沒理會他這個問題，繼續說道：“痛苦跟歡樂總是交織而來的，沒有痛苦，也就沒有歡樂，人類的情感是根橡皮筋，它在你需要堅強的時候讓你硬如金剛，在你需要溫柔的時候軟如棉花，而痛苦和歡樂就是穿插在其中的樂章，你沒有感覺麽？”

  李鑫岩想了想，點頭道：“這個比喻倒是很恰當。”

  基於吳坤的記憶，理解這句話並不難。

  在佟麗婭重建了李鑫岩的身體之後，李鑫岩看問題的角度已經與吳坤記憶中的角度完全重合在一起，甚至連感覺、情緒和結論都融合了，記憶係統的重新融合讓李鑫岩已經分辨不出吳坤每段記憶的邊界，於是這些記憶就跟李鑫岩自己親曆的沒有什麽區別了。

  佟麗婭放開李鑫岩的手，用餐差插了一塊肉，送到李鑫岩的嘴邊，貼近道：“其實在太行山基地找到你的時候，我就已經得出來了這個結論。如果你保留有昏迷之前的記憶，你應該能夠體會這種感覺。我說的對麽？”

  佟麗婭的眼睛裏麵此時透亮至極，感覺那裏麵有一團火，在熊熊跳動。

  但是李鑫岩卻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冷冷道：“那麽，難道為了這少許的歡樂，你寧願一次次的經曆這種痛苦？”李鑫岩語氣沒有控製好，有一絲顫抖。

  佟麗婭停住了向李鑫岩靠過來的身形，頹然坐了回去，低頭道：“我知道，你說的是當我的每一個前世被最高意誌重新清洗記憶之後回到人間的那些日子。沒錯！那是歡樂的日子，就像是每一次暴雨過後的日出，一切都是新的，連空氣都是香甜的！”

  “我不是說這個。那是你之前的私人生活。”李鑫岩否定。

  “那……你說的是什麽？”

  “我不是最高意誌，我沒有借用別人的身體體驗這個世界的欲望，我指的是你記憶裏麵最高意誌她的想法。在一次次融合了新鮮的經曆之後，他是否能體會這其中你每一次輪回的痛苦？”

  佟麗婭呆住了。

  李鑫岩明白，這是第一次李鑫岩在同時質問兩個人。

  李鑫岩這句話既是在問她，也是在問她記憶裏麵的那個最高意誌。

  被剝離記憶是痛苦的，融合記憶之後重新對佟麗婭洗腦，再次在她的腦子中寫入新的記憶，這個過程不可能是無知覺的，一定充滿痛苦。

  靜默了片刻，佟麗婭點頭道：“是。有一天，我厭煩了這種事情。”佟麗婭的語氣變得凝重，李鑫岩看得出來，此刻她是那個殘留在她意識職中的最高意誌。

  問題是李鑫岩提出的，佟麗婭願意說，李鑫岩就專注地聽。

  “在第一百七十二次記憶融合之後，我就已經不想再做這樣的事情了。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我發現能夠獲得的快樂和新鮮感已經趨近於零了。”

  “人能夠通過死亡終結意識，但是我不能，我獲得的記憶會貫穿終身，所以一次次融合的經驗已經讓我不再感覺到新鮮和快樂，所以，我告訴提拉特彌斯，我已經不能再用這種辦法過下去了。”

  “提拉特彌斯告訴我，如果是這樣，那不如創造一個新的、獨立的原體，這個原體擁有人類自主的意誌，完全不受機械世界的幹擾，這樣或許能夠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個問題。”

  “一勞永逸？”李鑫岩問。

  最高意誌借用佟麗婭的身體點了點頭，道：“是的，那就是創造一個與我各項性質有百分之其實相對的人類原體，我無法掌控他，他擁有和我同等的思維，他是個生物體，在生命屬性上也與我相對，這樣我或許能夠永久的快樂下去。因為從人類的曆史來看，隻有這種相伴的情感，能夠長長久久地存在於這個世界。”

  最高意誌沒有說下去，李鑫岩也沒有問下去，雙方就這麽相對坐著一時無語。

  而佟麗婭也沒有中斷最高意誌對身體的控製。

  李鑫岩隱隱猜測，這個有提拉特彌斯創造出來的新個體，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