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法師收了法器，懊惱地對劉喪說：“這是地藏王菩薩座下的目連尊者……得罪不起。但是賤人這麽放了我不甘心。”

  劉喪心裏很亂。法師疏通關係，動用人情，帶自己殺繼母報仇，是為了讓自己心裏解脫。這是怎麽也沒想到的。法師的愛意總是以出人意料的方式表達，就像上次殺老瓢把子。鋪子，夥計，法器，金錢，自由，短短一兩個月，法師已經給了自己這麽多。

  現在，法師要徹底拔出自己心上那根刺，讓世人知道，欺負我的人都得死，死了一次的再死，一直死到滿意為止! 劉喪覺得自己被一頭暴躁的公牛寵著。這頭公牛一言不合就殺人，但是待在它身邊很安全，沒人敢欺負我。

  目連尊者須臾來到近前，端端正正行一個禮。“阿彌陀佛，兩位施主，此人已經死過一次，今日命不當絕，何必再去執著？”

  法師一手仍勾著王瑞芳，朝目連尊者還禮。“阿彌陀佛，尊者好。佛家最講因果報應，這個賤人害我老公命運坎坷，父子離散，可謂毀人一生。我再殺她一次也不為過。”

  目連尊者：“她所犯罪孽自有陰司刑法，何況她也是枉死，受盡酷刑之後還要發往枉死城。施主雖有神通，不應幹涉法度。”

  確實，理不在這邊。殷法師隻能說：“尊者說得對，可是我心頭恨意難平，今天的事不能這麽算了。此人雖然受刑經年，卻未生出半分悔過之意。我老公常年受噩夢折磨，又該如何？”

  劉喪覺得老狐狸明明不占理，還敢跟菩薩討價還價，真有骨氣。

  目連尊者又“阿彌陀佛”了一聲。經常看西遊記的小朋友都知道，一個“阿彌陀佛”後麵肯定跟了一大堆道理。劉喪正要不耐煩，誰料他轉向自己。

  沒想到有一天菩薩親自跟我說話，好激動。劉喪趕緊雙手合十，虔誠地回禮。“阿彌陀佛。”

  目連尊者說：“劉施主好。世間全部貪嗔癡皆因在意，佛法普渡眾生，原本是勸人放下執念。但世間多姿多彩也是因為在意。試問劉施主，殷法師已經觸犯過一次天規，受了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元神受損。你是否願意放下仇怨，以免她因你再次觸犯天規？”

  什麽？

  劉喪震驚之餘，像婚禮上回答證婚人似的，木然地說：“我願意。”

  目連尊者又轉向殷法師，後者又被揭了一次老底兒，眉頭皺的更深。

  目連尊者在法師要殺人的目光中尚能慈眉善目，諄諄善誘地說：“殷尊使，殺人泄憤，難以平怨。罪人魂飛魄散，亦不能給劉施主帶來喜樂福報。心結還需心藥醫。貧僧有意讓劉施主父子相認，撫平創傷，您可願意？”

  殷法師也像婚禮上回答證婚人似的，幹巴巴地說：“我願意。”

  目連尊者袈裟一掃，放出兩個人。劉喪驚道：“爸爸？弟弟？”

  一個中年發福的男人，一個十來歲的小學生，殷法師都黑進公安係統數據庫看過。他們做了鬼狀況好像很不好，一看就是吃不到香火，身影都快散了。

  目連尊者說：“這位老施主因心願未了，自己要求住到枉死城，放棄投胎。這位小施主陽壽未盡枉死，還要再等五十年。隻有這位女施主刑期和本來陽壽差不多，屆時應該投胎。貧僧今天將他們聚齊，不知可否解開劉施主心結？”

  可以。因為劉忠走到劉喪麵前，對劉喪說：“孩子，對不起。你找來的時候我做生意剛虧了一大筆，把別墅抵押出去。你小媽怕你跟你弟弟爭家產，要走家裏那套房子去結婚，就編了謊話讓我不認你。我後來想想，你媽不可能對不起我，但是當時家裏情況不好，我生意上的事情又心煩，就沒去找你。”

  “後來生意剛有點兒起色，我就查出癌症。治療要一大筆錢，花光家裏存款也不夠。我想著再治下去隻能傾家蕩產，幹脆保守治療，寫了遺囑，把老房子留給你。你小媽知道了來醫院鬧了好幾次，我那時候已經沒精力了，最後沒見到你。”

  劉喪已經忍不住眼淚了。原來爸爸已經在心裏認了我，還給我留了房子。我不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劉喪整個童年，在民風保守的小地方受盡歧視。沒有小朋友跟他玩兒，隻要看見他就罵他“野孩子”。劉喪沒有做錯任何事，卻受盡欺負。總有幾個挑頭的壞孩子撕他的書，扔他的書包，朝他身上扔垃圾，潑髒水，而大部分同學或者事不關己，或者和壞孩子一起哈哈大笑。

  找到爸爸是劉喪的執念，找到不能相認更添傷害，直到今天，這一切的苦終算得到報償。

  劉喪仰麵止住眼淚，拉起法師的手，按住法師的肚子說：“爸爸快看，我也有自己的孩子了。您要當爺爺了。”

  劉忠的鬼魂朝殷法師鞠了一個180°的大躬說：“謝謝你幫我們老劉家傳宗接代。”

  法師不是很想理這個劉老頭，幹巴巴地說：“小意思甭客氣。”

  因劉聰還應等五十年再投胎，王瑞芳請求目連尊者開恩，把這五十年加到自己刑期裏，讓兒子早日投胎，不在枉死城受苦。劉聰說：“媽你這是何必？”

  王瑞芳：“兒子，媽媽生前幹壞事也是為了你。你爸做生意虧了又得了絕症，若不保住僅剩的房子家產，咱娘倆難道喝西北風去？”

  也有道理。但是目連尊者點化她說：“王瑞芳，你的孩子是孩子，難道別人的孩子不是孩子？若你的孩子被父親趕出家門，在街上浪蕩饑寒交迫，最終被壞人帶去幹挖墳掘墓的勾當，試問你怎麽想？”

  王瑞芳將心比心，終於生出悔意，給劉喪磕了一個頭說：“對不起。”

  結局並非皆大歡喜。劉聰被送去投胎，劉忠回枉死城，不到末日不得出來。王瑞芳還要帶著對孩子的思念再多受刑五十年。各自離去之前，劉喪鄭重地雙手合十鞠躬，謝過目連尊者。

  目連尊者道：“施主不必客氣。地獄不空誓不成佛，本就是佛家大願。隻是殷施主身上殺孽太重，還應早做打算。”

  目連尊者要不是個菩薩，殷法師都要動手打人了。擋老子的事，揭老子的底，拆老子的台，怎麽和尚都這麽多事？真不愧和法海是一家的!

  果然兩人挪步去冥河上遊時，劉喪問：“老狐狸，你到底殺過多少人？”

  老狐狸：“沒多少沒多少。”

  劉喪：“你們殷家人死後也和普通人一樣，走過陰曹地府再入輪回嗎？”

  老狐狸閃爍其詞：“這個…看心情。”

  劉喪：“我不想看到有一天你也在這裏受苦!”

  法師：“放心，我陽壽一百二十多，你肯定是看不到的。”

  劉喪：“殷，小，元 ! ”

  法師：“咦，前麵是不是功德殿？來都來了，幹脆進去看看。”

  不待劉喪說話，法師搖著尾巴跑了，到殿門口才回頭招手說：“喪哥快來呀，進來呀!”

  劉喪……

  功德簿上記著世人的得失功過。傳統的功德筆和功德簿現在大廳的玻璃罩子裏陳列著，辦事窗口前有一塊人臉識別屏幕。劉喪站在麵前一掃，係統顯示功若幹，過若幹，總得失：功大於過。

  劉喪讓開屏幕，把法師推到前麵說：“看看你的。”

  法師刷一下臉，係統顯示，功若幹，過若幹，總得失：係統出錯，請聯係後台人員。

  法師笑道：“我們殷家不是按照單人算的，是一個家族整體算的。沒事兒。”

  劉喪想聯係一下工作人員，法師看看表說：“不早了，快去冥河吧。幹脆淩晨三點之前趕回去，把事兒辦了。”

  劉喪知道其中一定有鬼，但是沒有證據，隻得被老狐狸拉著走了。老狐狸在陰間飛行想快就快，想慢就慢，一會兒來得冥河源頭，是一處連著地心的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