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作者:深水小烏龜      更新:2021-01-29 05:17      字數:3363
  劉喪迷茫了。“你師父不是死了嗎?你意思是現在回一趟杭州?”

  殷法師搖頭。“我師父雖然埋在杭州,生活卻在北京,不然也成不了我師父。”

  他們到琉璃廠的時候已經有點兒晚。北方冬天四五點就天黑,冷風颼颼的。兩人圍巾帽子全副武裝,劉喪怕冷,殷法師怕見熟人。

  殷法師的師父姓沈,單名一個亮字。殷法師這樣介紹自己的師父:“他老人家是四九城有名的頑主,不事產業,不愛鑽營,有什麽玩兒什麽,套用現在的一句話,嘻哈至死。大戶人家獨子,從小體弱多病,被一道士化去,在我們全真教祖庭長到一十七歲,若是當時行了全冠禮,就是有度牒的真人,走到哪個壇觀都有一口齋飯。可惜就在這時候家裏老爺子沒了,叫他回來支撐門戶。”

  “我師父也不想回來,可是太師父發話說,了不斷塵緣修不成真,讓他回去渡完塵世的劫再回山門。我師父回到北京,老爺子已經沒了,家產被人分了七七八八,他也不太在意,收拾剩下的一二分,守著一個老娘度日。老娘管不了他,他愛怎麽玩兒就怎麽玩兒,轉眼到了二十五六歲,總得弄個生計。他老人家沒上公學但是擅長文墨。那時候還沒有我們特管局,隻有個靈法司,我師父就去掛了一個職位。”

  “我師父這一輩子圖的是一個瀟灑,公職掛著,卻不汲汲營營,一輩子也沒結婚,也沒有固定的姘頭。後來大概2000年的時候,聽說得罪了上頭,正好趕上改製提前退休。師父喜歡逛琉璃廠,在舊書店一站就是一天,我也喜歡,就認識了。我求師父教我法術,師父說隨便教兩手可以,但要學得真傳,必須拜上祖庭。”

  “你可能不信,我爸媽兩個老古板不同意我學法術,我隻能周末來找師父學一兩下,回到家和學校偷著練。學法術需要錢需要耗材,我就到錢串兒胡同打擂台,這樣撐過高中三年。”

  兩人邊走邊聊,聊到這兒劉喪難以置信地停下。錢串兒胡同打擂台?少女殷小元居然連這都幹得出來! 錢串兒胡同是全國臭名昭著的地下拳場,除了打野拳的擂台,還有鬥雞,鬥狗,鬥蛐蛐兒的擂台。在這兒可以一夜暴富,也可以傾家蕩產。這裏完全黑吃黑,拳手一場比賽贏的錢,拳場先抽一頭,再給老板或者教練,剩下給拳手的少得可憐。

  這裏打拳沒有規則,可以說是打死人不償命。劉喪一個混外八行的男人剛來北京看過一次,嚇得不輕。殷小元一個高中女孩子竟然跑去打野拳?

  見劉喪這幅表情看著自己,老狐狸趕緊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錢串兒胡同的還有法術擂台,我是去跟人比試法術的,不是打拳。另外我的怪力是天生的,即使打拳也不一定輸。”

  劉喪說:“老狐狸,我沒想到你也窮過。”

  老狐狸滿不在乎。“我當然窮過了! 我最窮的時候還出賣過靈力呢。我本來就不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名氣大不能當飯吃,我要養活自己,養活員工,每天睜開眼睛就想去哪兒掙飯吃。嗯……跟你想象的是不是不太一樣?你如果失望可以重新選擇。”

  老狐狸怎麽又提這茬兒?動不動就重新選擇,以後的日子還怎麽過?這個問題必須馬上糾正!

  劉喪突然轉身,在大街上就來了一個愛的抱抱。老狐狸驚呆。在這兒?在琉璃廠大街上?周圍不是你的熟人就是我的熟人,這樣跟大馬路上拉個橫幅有什麽區別?!

  老狐狸說:“快鬆開!”

  劉喪:“不鬆。殷·大·煙·你動不動就要重新選擇,我都快成劉日拋了。今天我幹脆將在場熟人都喊來做個見證,讓大家知道我們在一起了,看你還能動不動不要我!”

  老狐狸無語。“哥,求放過。這輩子就這樣了還不行嘛。”

  劉喪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卻不打算放開。劉喪深情地說:“老狐狸你的前半生一定很辛苦。沒關係,以後我和你一起養家。我不下鬥的時候可以做直播養你。”

  老狐狸都要氣笑了。“你?劉喪?做直播養我?”

  劉喪硬把掙紮的老狐狸按進自己懷裏。“對,我做直播養你。前兩天拍的精絕女王宣傳片反響不錯,我的微博連帶漲粉過萬,還有人留言建議我出道呢。說不定以後不用很辛苦,我就可以養活你了。”

  老狐狸笑道:“那你還是多辛苦點吧,畢竟我不是一把狐狸飼料就能養活的。我還要洗澡美容,定期驅蟲,還要有自己的爬架和窩。”

  哈哈哈哈。劉喪本來還想深情一把,被老狐狸一攪和繃不住了。兩人麵對麵擁抱著哈哈大笑,南來北往的幸好沒有熟人,不然拍下來發給八卦公眾號,也許劉喪就能黑紅出道了。

  沈亮的家在離琉璃廠不遠的地方,是一個充滿私搭亂建的老舊巷子。老狐狸每次必須從琉璃廠過去才能找到,換了路徑怎麽也找不到。終於找到,竟是個民國時期的三層磚樓,但已經被歲月磨礪掉了原來的樣子,隻有主入口雨棚的石材雕花還有點昔日輝煌。

  “這是我師父家的祖產,一層二層或租或賣,他老人家住三層,沒有上下水,還得在院子裏洗澡做飯。但他老人家也能怡然自樂,每次我來都給我炒花生米。”

  劉喪:“為什麽給你炒花生米?”

  殷小元:“因為我帶酒來了呀。”

  額……好吧。知道老狐狸抽煙喝酒都是跟誰學的了。果然,老狐狸站在老式木門外,瞬移進去從裏麵開門,邊把劉喪讓進來邊說:“我師父是個熱愛生活的人,這一點有點兒像胖爺。當不當官無所謂,每一天的日子要過得開心。你看,這鳥籠子,蛐蛐籠子,金魚缸,鼻煙壺,唱片機,各種各樣的棋牌,功夫茶具,還有陽台上的花盆,泡藥酒的缸,釣魚竿,蝦籠子,春天放的風箏,院子裏還有鴿子籠,以前還熬過鷹。我跟師父學了多少法術另說,撲克骰子,麻將牌九,劃拳行令,黑話切口,還有民間掌故,江湖傳說,可全是師父教的。”

  劉喪說:“看來你們師徒感情挺好。”

  殷小元:“那是!……可惜我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當了兩年兵回來進了俱樂部,再後來加入國家隊,跟師父學東西的時間越來越少,再後來就幹脆找不到師父了。”

  劉喪:“?”

  殷小元:“師父去世前幾年突然想起來自己是個道士,離家雲遊。他去了哪些地方我不知道,但是有一天我特別難受,坐立不安,什麽心思都沒有,一閉眼就看到師父。我知道師父應該出事了,就發動所有關係去找。那時候天眼係統還不好用,一個月時間都沒找到,還去警察局報了失蹤。”

  “後來我也不急了,急也沒用。我知道師父已經在哪個地方駕鶴成仙了,等緣分到了自然會讓我找到。又過兩年我離京去上海,認識了二叔。有一個節假日二叔邀請我去杭州玩兒,逛西湖的時候無意間說起一件怪事兒,說是一個老頭兒做道士打扮,在西湖邊一處長椅上打坐,坐了好幾天,終於有人忍不住好奇,去看已經死了。”

  “二叔聽說就讓十一倉暫時裝斂起來——這是他們的規矩,凡遇見無主的屍身就暫存十一年,是江湖道義也是積德行善。我好像受什麽指引一樣,一定讓二叔帶我去看,果然。我沒想到跟二叔家又多了一層淵源。二叔幫人幫到底,連夜把我師父在發現的地方埋下去。師父沒有墳塋沒有墓碑,但我相信他選擇這個地方坐化一定有深意,就遵照他的意思把他埋在這兒。”

  隨緣坐化,不立墳螢,這才是看透。要是人都這麽透徹,也就沒倒鬥這碗飯了。這紅塵俗世如此多彩,實則因為世人看不透。

  殷法師把打包來的幾樣吃食擺在供桌上,倒上帶來的酒,給師父的牌位上了三炷香,鞠了一躬。劉喪趕緊跟著鞠了一躬,笑道:“咱們的事兒已經稟告師父,你再欺負我,師父會給我撐腰的。”

  一個躬,我師父就成了你師父。殷小元心裏有點兒甜,嘴上卻說:“切! 我師父才不管呢。”

  有門學問叫微表情,就是不管你嘴上說什麽,眉梢眼角,有意無心的動作還是會出賣你。殷小元說話時眼睛彎彎的,嘴角翹起來,嘴唇抿著分明是忍住笑,像極了一隻壞笑的狐狸。

  劉喪忍不住要親這隻狐狸,狐狸一指供桌:“師父,他非禮。”供桌上的一次性筷子啪嗒一聲滾落下來,兩人根本不怕,哈哈大笑。

  殷法師將一個木箱子拖到屋子中央,說:“我師父打架一般,扶乩一把好手。”箱子裏是一套扶乩工具,沙盤,架子,丁字形的乩筆。老狐狸拉著劉喪的手,教他把手放在架子上,自己搭著架子另一端。兩人合力控製乩筆,才能在乩盤上寫出所求問題的答案。

  劉喪聽到老狐狸心中默念:過路神仙告訴我,我到底出了什麽岔子?

  乩筆先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一陣極速顫抖,像有人拿著筆笑得花枝亂顫。劉喪不知道怎麽辦,正猶豫睜不睜眼,因老狐狸有點不高興地輕咳一聲。

  乩筆正經起來,緩緩動了。寫完後兩人去看,是一個“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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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夥伴們,“囚”字有啥聯想呀?嘻嘻嘻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