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岸邊到湖心的一路上，殷法師故作悠閑地吸著煙看著船舷外，就像在西藏的一路上那樣安靜。劉喪偷看殷法師的側臉，輪廓清晰，線條分明。不笑的時候像雕塑一樣硬朗，一笑起來又格外生動。

  當時怎麽沒拍幾張呢？

  劉喪把馬達停住，讓船隨水飄著，隨便找話題聊道：“法師，你經常來杭州……是來看指腹為婚的吳邪嗎？”

  經常來杭州是猜的，來看吳邪這個說法更是試探。這樣談話能夠讓對方知道你對她感興趣，而且這樣的問題不至於冷場。人無論多孤僻高冷，心底裏還是喜歡別人對自己感興趣的。

  殷法師不去理會指腹為婚這茬兒，隻淡淡地說：“我師父的墳在這裏。”

  沉默。劉喪想起自己師父，一時安靜了，殷法師靜靜抽煙，船幾乎不再前進，隻是隨著水麵微波起伏，發出非常低微的嘩嘩聲。

  片刻，劉喪重新打起精神，微笑一下說：“我也想我師父，等混出個樣兒來要回去看看，給她好好修個新墳。”

  殷法師好像早就釋然了，重新點上一根煙，長吸一口，笑著說：“師父們估計早就投胎了，孟婆湯一喝，連我們是誰都不認識。這墳，立在我們心裏就好了，管他新舊好壞。說說正事吧，你要問什麽？”

  劉喪對說：“那我們先說說張衛國吧。您的陰陽眼應該把他們看得明明白白了，如果我不打岔，當時您會拆穿他們嗎？”

  殷法師想想，當時確實看出來其中一個是向導王健假扮的了，可是那個真的張衛國好像也有問題，正要細看就被劉喪打岔了，至於什麽問題，現在想不起來了。

  殷法師如實相告，劉喪也把之後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說到讓兩個張衛國分別念周天斬魔輪咒語分辨真假，而幾乎同時真的張衛國就咬舌自盡這件事，殷法師忽然抬手示意他別說了。劉喪茫然地看著殷法師。

  殷法師在空氣中寫了幾個字：“竊聽器。”劉喪秒懂，法師的意思是當時幾人身上可能被裝了竊聽器，而自己也是其中一人，現在談話也有可能被竊聽了。

  兩人關掉手機，殷法師拿出一個小型無線信號探測儀開始調試。剛開始探測儀屏幕上一片雪花，殷法師不去調整儀器反而給自己胸前別上一張符，探測儀屏幕幹淨了。劉喪猜應該是法師自己強大的靈力在幹擾探測儀，這張符紙則是暫時封印自己的靈力。

  殷法師盯著屏幕，示意劉喪出個聲音。劉喪對著船體狠踢一腳，屏幕上沒有什麽變化。

  無線竊聽器一般靠電磁波傳輸信號。電磁靜默以後，猛地發一個聲音，竊聽器如果工作，電磁波探測儀應該能探測到。至於殷法師乾坤袋裏為什麽裝著電磁波探測儀就是個迷了。

  電磁波探測儀法宣布失敗，沒找到竊聽器。殷法師示意劉喪，說話吧，劉喪點點頭，說：“竊聽器我們還真沒想到，我們起先推理的是，張衛國對王健有一種單向的全知能力，後來發現他的全知能力也對我們有用，並且背後有高人指點，否則以張衛國的生平經曆不可能看懂周天斬魔輪的咒語。”

  殷法師說：“法術中有一項叫觀微的，可以讓人眼不見耳不聽，知道千裏之外的事情。但張衛國絕不是修道之人，否則我自廢這對眼珠子。如此看來他應該有其他妖異……我問你，他咬舌頭之後什麽樣子，你們把他送到醫院以後有拍照留證嗎？”

  劉喪掏出手機翻出幾張照片給殷法師看，殷法師看過，摘下眼鏡捂住雙眼，好像在回憶，過一會兒放開手盯著劉喪，表情複雜。

  劉喪其實很聰明，已經猜到一點兒什麽了。張衛國其人卻有妖異，而且自己也沾染上這種妖異了。

  突然殷法師問：“你夢到一條黑蛇纏住你，是什麽樣子的？”

  呀! 果然那一天金大師身邊坐的人就在眼前! 那張椅子那麽大，怎麽可能是給小刺蝟坐的! 劉喪心裏歡呼：原來你早就注意我了! 聽聞哥的美貌特來相見的吧哈哈哈哈!

  “我夢到的蛇很長，長著黑色的鱗片，頭是橢圓的好像沒有毒，嘴張開特別大，銜住自己的尾巴。那個地方好像在一個山洞裏，我站在到小腿深的水裏。山洞很大，但是光禿禿的，正圓形狀，非常規整。正中間有一座小山，不高，山石布置得很精巧，就好像佛經故事裏的須彌山。”

  殷法師了然，示意劉喪別說了，問：“如果本座害死你，你怪本座嗎？”

  劉喪搖搖頭。當然不怪了，你不會害死我，你會救我。

  說時遲那時快，殷法師抓住劉喪的左手擼起袖子，用大拇指在小臂上□□過，停在一個地方，使勁兒一按。

  大拇指按到的地方，皮膚下麵有個東西，硬硬的，比花生米大比乒乓球小 。如果去醫院看，大夫可能會當這是一個良性腫瘤。

  殷法師不知用的什麽手段，徒手將這東西取出來，劉喪低頭看自己的胳膊，竟然沒流血!

  殷法師手心騰起一股火焰，這個像眼珠子似的白色東西在火焰中先□□了兩三分鍾，好像燒不穿。殷法師念個咒語，火焰變成藍色，騰起十幾米高，終於將這東西燒化了。收了法術，手掌裏幹幹淨淨。

  殷法師解釋說：“這東西有自我修複的能力，三昧真火都不容易燒化它。你第一次找金大師的時候我大意了，沒往這方麵想。”

  劉喪一點兒也不在意，反而有點高興，說：“我找金大師的時候你隱身坐在旁邊，是在欣賞我的美貌吧？”

  殷法師對此人的厚臉皮已經習慣了，不想理會，說：“這東西學名長生丸丹，俗稱死人眼珠子，是個一等一的邪物。傳說地心有一個肉靈芝一樣的東西，長著一張大嘴十隻手，通體綠色，叫珊瑚綠姆。它有吞噬一切和無限增殖的能力，砍一隻手長十隻，且砍下的手也會變成新個體。它吞噬一切，早晚有一天穿透地殼到地麵上來。”

  “第一個吃了珊瑚綠姆肉的人是誰已經不知道了，人吃了它的肉，長生不老，但同時成為它的眼睛，或者說一個分·身。分·身所見所聞所想所感，悉數傳回珊瑚綠姆的意識中去。分·身體內還會長出珠子，珠子再給人吃，又會得到新的分·身。新分·身是上一級分·身的耳目，上級分·身則是綠姆的耳目，一級一級依次類推。”

  “上級知道下級的事，下級卻不能知道上級的事，這種聯係是單向的。放到今天看，這就是個無恥傳銷組織。”

  “張衛國也吃了這東西。想來他的級別比你高，你想到什麽綠姆同時就知道了，為了不暴露綠姆便讓張衛國死掉……當然也可能是張衛國的上級操縱他自殺。”

  “我昨晚洗你記憶，讀取重點是最近一年，早年經曆隻是無意間看了一眼，剛才想到這個……你不光被人脅迫學會陰聽，還被人脅迫吞下這邪物……你自己都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吧？”

  劉喪搖頭，說：“師父死後我浪蕩了兩年，後來被來瓢把子收了。陰聽和這東西，都是老瓢把子逼我的。我如果知道是這麽惡心的東西，死也不吃，大不了拚個魚死網破。”

  殷法師投來一個同情的目光，說：“你體內的珠子毀了，現在你已經不是老瓢把子的分·身了，你知道的事情以後不會上傳給他，但你和綠姆的聯係還沒有切斷，除非把老瓢把子徹底殺死。所謂徹底殺死，必須形神俱滅……這是你的事情，我這個外人就不好插手了。”

  事情算是弄清楚了，劉喪說：“那說說我們的事兒吧。”

  殷法師好像有點不屑，至少裝出來的是這樣，說：“我和你能有什麽事兒。”

  劉喪抿嘴一笑，試探著說：“法師，你是不是喜歡我？”

  殷法師的反應像嚇了一跳，條件反射似的往後退，說：“沒有，你胡說！……你是不是想讓我幫你對付老瓢把子？這個事情可以從長計議，你轉投二叔門下，最不濟拜我為師，如何幫你重獲自由都好商量，但是這種話不要再說……阿修羅塔的事是為了讓胖子別計較小金童，現在他已經忘了，你也忘了吧。”

  劉喪心頭滑過一陣失望。你的反應很明顯，因我流鼻血你停下琵琶，為我護食你扔冰塊打胖子，你帶我去看螢火蟲，為我披上火鼠裘，為圓小金童找媽媽的心願送我法器，給我靈力球教我禦靈飛行。

  你大可不必花一晚上洗我記憶，你可以直接殺我滅口。早上眾人調侃你，你可以隨口嘲笑我來解圍，可以說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都沒有。

  如果這都不是喜歡，我寧願自廢雙耳，因為人間已不值得留戀。可是你為什麽不願意承認呢？

  是因為我不夠好嗎？

  劉喪不知道自己此時表情有多難過。殷法師看他難過豈能好受？死咬住嘴唇，自己的心也像被刀子捅了。可氣的是，這刀捅了一下還不走，來來回回反複拉扯。

  死水微瀾，這空氣讓人窒息。殷法師難受就去點煙，打火機怎麽也打不著，打了十幾下幹脆作罷，把打火機扔進湖裏，光天化日之下不文明了一把。

  殷法師清清嗓子說：“回去吧，現在回去正好見到小三爺。”

  劉喪知道自己反抗無用，看著船像幽靈船似的出現在岸邊。上岸一回頭，果然殷法師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