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婦人，還挺聰明，立即就讀懂了張少塵的意思。

  一旦讀懂，她臉上浮現感激之情。

  她朝張少塵點了點頭，但並沒著急過來。

  她警惕地朝四外看了看，見沒什麽人，這才輕輕地放下水桶，提著布裙，小心翼翼、輕手輕腳地走過來。

  雖然走過來，她並有沒走到張少塵的身邊。

  剛才她就用手朝張少塵身後指了指。

  張少塵扭頭朝後麵看了看，立即會意，輕快地走到她指示的一棵大槐樹後。

  看他隱在樹後，小婦人臉色稍微放鬆，在離樹還有一段距離處站住，還轉過身去，背對著樹，這才開始輕聲地說話。

  “小女子名叫竇玉娥，實非本地山民，乃南邊淮南道滁州全椒人。”

  “我爹爹叫竇元通，我竇家實是全椒有名的武人世家，家中薄有資財，小女子那時，也算是個富家千金。”

  縱然有所預感，張少塵聽她說出身份，還是忍不住吃驚。

  竇玉娥繼續輕聲說道：

  “我那時，天真，不懂事，跟家中的護院老師，學了幾個推手，練了幾趟刀法，就要闖蕩江湖。”

  “就在兩年多前，我終於偷偷離家出走，想在江湖上行俠仗義，闖出一番事業。”

  “卻沒想到，一件俠義事情都沒做，往北才走到這抱犢山，就在山腳，輕信謊言，被山民騙進山中，綁架到這抱犢村裏。”

  “別看抱犢村風光不錯，其實民風凶惡，村中男丁，窮困難娶。”

  “我也是後來才得知，整個村子，其實半匪半民。”

  “平時在村裏，他們與一般山民百姓無異；但是一旦下山，就攔路搶劫，殺人越貨，跟山賊匪盜沒什麽兩樣。”

  “他們每個人手上，都血債累累，整個匪村，作惡無數。”

  “可笑我直到落入賊窩，才知道世上還有這樣汙穢險惡的地方。”

  “我不敢、也沒辦法反抗，就被強逼著，跟村中一個四十多歲的醜漢成了親。”

  一直傾聽的張少塵，這時插話道：“玉娥姑娘，你不是有武藝在身嗎？不能逃嗎？”

  竇玉娥一聲苦笑：

  “少俠，我這點武藝，在那些賊人麵前，根本不值一提。”

  “這抱犢山，也太大了，我不是沒嚐試過逃跑，但真的山太高、太險、太大了，我根本走不出去。”

  “我嚐試過幾次，每次都很快就被抓回來，逃沒逃成，反被打得個鼻青臉腫、遍體鱗傷。”

  “每次抓我回來，他們還跟我說：‘抓你回來，是救你；就憑你這樣的小女子，一個人想自己逃出去，都不用我們阻撓，你必然會死在大山裏。’”

  “剛開始時，我還覺得他們隻是嚇唬我；但後來，我卻發現，至少他們這句話，是真的。”

  “沒錯。”張少塵回想了一下，便忍不住點點頭道，“這一點他們確實沒說錯。那後來呢？”

  本來竇玉娥的敘述，還努力平靜；當張少塵問出這問題時，她有些抽泣，說話帶著哭腔：

  “我、我後來，便失身與那醜漢，如今已生一子。”

  “生子之後，他們的態度，倒好了很多，還有村中的老婦人來跟我說，說按當地的風俗，隻要我接連生育五六個子女之後，就是對村子延續有功，而且年齒也大，便允許我與家人通信。”

  “我當時，還傻嗬嗬問：‘如果這樣，你們不怕我家人過來，把我尋回去嗎？’”

  “那些老婦便嗬嗬冷笑：‘你以為，到那時，你都那樣了，你父母長輩，還能要你嗎？你回去還有人要嗎？’”

  “我先前，縱是再苦，都忍住不哭；但聽了她們這話，想了一想，就忍不住大哭起來，哭了好長時間都止不住。”

  說到這裏時，竇玉娥其實已經哭了，抽抽噎噎地，一句話說了半天才說完。

  聽到這裏時，張少塵也非常同情。

  他想了想，便道：“竇小姐，我叫張少塵，從南方吳越之地來，也曾入兩個教派，學劍修道，算是劍俠一流。要是你信得過我的話，便請隨我走。”

  “當然信得過！”竇玉娥想都不想地回答，那聲音都在顫抖，“請、請恩公救我出火海！隻要能逃脫，日後無論今生，還是來世，我都替恩公為奴為婢、做牛做馬！”

  “言重了。”張少塵擺擺手道，“若是施恩圖報，我還求什麽道、修什麽行？倒是我想問你，你有沒有什麽要緊的東西，要帶走的？”

  “沒有！”竇玉娥飛快說道，“身在虎穴，但求速走，別無留戀！”

  這頗有書卷氣的言辭，聽得張少塵很是感慨：

  “是啊，這女子是繁華城鎮來的富家千金小姐，還會留戀荒山匪村什麽？這裏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噩夢啊。”

  本來他還想到一事，但至此不複多言，對竇玉娥說道：

  “竇小姐，你剛說這抱犢村，人人都是凶徒，我也不想跟他們衝突。”

  “現在你難得孤身一人，我便悄悄帶你走，如何？”

  竇玉娥立即點頭：“好！但憑恩公吩咐！”

  剛開始時，張少塵想著竇玉娥畢竟也是武人，便想拽著她的手，拉她快跑，但很快就發現，這樣根本不現實。

  一試之下，他就發現，竇玉娥剛才對自身武功底子的描述，並不是謙虛，確實挺弱。

  張少塵也顧不得許多了，直截了當道：“竇小姐，你如此腳力，若是尋常行走，我們萬難盡快下山。我便背你，如何？”

  “當然可以。”竇玉娥苦笑道，“事已至此，恩公何顧男女大防？我竇玉娥，就一句話：隻要能逃出生天，任憑恩公處置！”

  張少塵一聽，再無顧忌，往下一蹲，讓竇玉娥伏在自己背上，然後自己雙手後抄，盡量握在女子大腿上，避開各種敏感處，站起後又顛一顛，確定背牢，便健步如飛，往山下奔去。

  這一路下山，他淨挑偏僻地方，盡量避免被人瞧見。

  偏僻地方，就意味著地形險要，這對張少塵來說，卻隻是小菜一碟。

  即使身上背了個人，他穿林過石，爬高竄低，幾乎如履平地。

  一心脫險的竇玉娥，見此又驚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