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 踏浪狂行
作者:管平潮      更新:2021-04-28 08:40      字數:2880
  說到這裏,鹿忘機的目光有些熱切地看著少年:

  “所以少塵,其實我內心裏,很希望你能摒棄前嫌,和雄傑二人精誠團結,共為我左膀右臂。”

  “現在這仙極門,百廢待興,想要複興光大仙極門,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說到此處,鹿忘機充滿期待地看著張少塵。

  張少塵低頭沉默不語。

  鹿忘機見得如此,等待片刻,便又說道:

  “少塵,其實你剛才一番話,倒也提醒了我。我看以白雄傑心性,未必能長久忠誠,說不定又要攪風攪雨。”

  “所以,我對他的重用,你跟他的協作,或許隻是暫時;少塵,你能不能稍微忍耐一時,靜觀後效?”

  “掌門師叔,”張少塵終於抬起頭來,目光炯炯地看著鹿忘機,“謝謝你剛才跟我推心置腹,把話說到這份上。我十分感激。”

  “你這麽做,我不能怪你。畢竟站在你的角度上,你需要這麽做,站在你的立場上,我也能理解你。”

  說到這裏,張少塵略微頓了頓。

  鹿忘機聽到這裏,覺得頗為樂觀,便滿懷期望地看著少年。

  很快張少塵便接著道:

  “隻是,師叔,你有你的立場,我也有我的立場。”

  “我真的得離開了。”

  “希望您就像剛才我理解您一樣,也請掌門師叔您,理解我。”

  “這!!”

  剛才聽了前半段話的鹿掌門,還有些欣喜,渾沒想到少年後半截,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以鹿忘機這樣的雄才,也當場愣住,一時張口結舌,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他沒想到,張少塵會這麽說。

  甚至就算張少塵這麽說,也不要緊,他最想不到的是,少年說出“離開”之語,是如此的突然,如此的果決,如此的毫無征兆。

  他好像不認識少年一樣,用一種新奇而鄭重的目光,重新打量著這個少年。

  少年的眼神,清冽,堅定,如同這矗立天地間的武陵山一樣,巍峨,凜然。

  看了片刻,鹿忘機便歎息一聲。

  他放棄了勸說。

  思忖了一陣,他便一臉真誠地看著少年,說道:“少塵,既如此,那可否約定,若有一天,白雄傑不在仙極門了,你便再回來?”

  “再說吧。”張少塵一臉的淡然,“鹿前輩,你應知道,我離開,並不僅僅因為他。”

  鹿忘機點了點頭:“我懂了。子非可強求之輩,此番離別,隻願珍重。”

  說著話,他朝少年,拱手鄭重一禮。

  “多謝前輩。”張少塵也躬身拱手回禮。

  “臨別之際,晚輩有一個請求,便請前輩看在晚輩為鏟除龍滄江,出了力氣的情分上,能答應下來。”張少塵道。

  “請說。無論什麽請求,我鹿忘機就算赴湯蹈火,也一定做到!”鹿忘機慨然說道。

  張少塵擺擺手:“前輩言重了。赴湯蹈火倒不用。”

  “哦?那是什麽?”鹿忘機有些疑惑。

  “便是請您善待尹月柔。”張少塵清聲說道。

  “是這個啊。”鹿忘機點點頭,“這有何難?況且我本來就要善待她,經此大事,她也是我仙極門的有功之臣。”

  “好,那便多謝了。”張少塵又躬身行了個大禮,然後便轉身離去。

  看著他灑脫離去的背影,鹿忘機表情遺憾,心緒悵然。

  三天後,張少塵已是舟行長江之中。

  離開了莫幹山,北上到長江邊上,他便買了隻烏篷船,順流而下。

  他也沒有雇船夫,而是催動靈力,獨自禦氣行舟。

  舟行大江,沒過多久,便是黃昏。

  彤紅的夕陽,在少年背後的江波中,載沉載浮,於浩蕩的江水中,投下霞波一路。

  夕陽西下時,張少塵放棄了駕船。

  他讓烏篷船順流前行,自己則端坐在船頭,抓著一隻酒葫蘆,有一搭沒一搭地喝酒。

  長江浩渺,天地悠悠。

  在這樣雄大壯闊的景物中,已是無根無絆的張少塵,更覺得自身的渺小。

  酒入愁腸,更助愁思。

  他便在心中,有點落寞地想:

  “還是我,不夠強大。”

  “無論我覺得自己,多麽努力,可在別人的眼中,我還是不夠強大,沒有足夠的分量,沒有足夠的籌碼。”

  “否則,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

  載酒中流,隨波逐流。

  借酒消愁,愁思更愁。

  當喝到明月東升、波翻白浪之時,張少塵酒氣上湧,索性踢去鞋履,縱身一躍,跳到江中,淩波劍舞。

  踏浪狂行,劍舞如輪,在月光、星光,劍光、波光中,醉舞狂歌半晌,總算散發了酒氣,舒緩了心懷。

  舞劍發泄之後,張少塵的情緒明顯好了一些。

  重新跳回到船上,看著明月朗照的大江,他振奮想道:

  “我還有希望。”

  “雖然渺茫。”

  “但正因為渺茫,它才叫‘希望’。”

  看著滿天星鬥,他又朗聲誦道:

  “宜觀星辰辨南北,不隨螢火逐東西。”

  他重新振奮,重新堅定。

  不過很快,酒氣上湧,他便醉臥船頭,幽然睡去。

  長江的清波,映著漫天的繁星,讓小舟好像航行在滿天的星河之上。

  船頭的俠客,醉夢香甜,正是“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的意境……

  此時,在那洞靈山中,不知是否有心靈感應,今夜的獨孤羽霓,也特別感歎。

  在漢陽峰頭,看著明月星河一陣,她忽然想起自己過世的爹爹,曾有的“嫁妝”之語,便回到通靈宮自己的香閨中,打開了義父留給自己的那隻紅漆箱子。

  一般來說,女孩兒在出嫁之前,是不能打開父母給自己準備的嫁妝箱子的,所謂“好女不論嫁妝衣”嘛。

  可現在,對她來說,這條風俗慣例,還有什麽意義呢?

  於是她打開了箱子。

  睹物思人,看著滿箱的綾羅綢緞,她心中沒有喜悅,隻有惆悵和悲傷。

  漫無目的地翻來撿去,忽然獨孤羽霓在壓箱底的地方,發現了幾張泛黃的絹紙,上麵寫滿了字。

  她立即想到,這紙箋肯定不尋常。

  她便將它們珍而重之地拿到燈燭下,湊在燈光前,細細地讀上麵的字。

  從信紙的出處,以及落款來看,很顯然這份信箋,是獨孤橫行寫的。

  再看看落款處的日期,卻還在獨孤羽霓兩三歲時寫成。

  這封信,獨孤橫行寫的是對當年之事的解釋。

  這當年之事,就是鹿忘機跟龍滄江攤牌時所說之事。

  獨孤羽霓當時正在現場,又怎會不清楚?

  即使當時聽得不夠全麵,事後她也早就發動一切力量,補全了所有的信息。

  但就因為這樣,看著義父留給自己的親筆手稿,獨孤羽霓才越看越是難過。

  因為,在這份信箋中,獨孤橫行對龍滄江的奸惡之事,明顯隱去不提;信件通篇,隻為了告訴獨孤羽霓,她的身世,告訴她從哪裏來,她真正的生父生母是誰。

  可能連獨孤橫行也沒想到,當他的義女看到這份信時,她其實已經知道當年的真相了。

  而正因為這樣,少女將心中已知的真相,對照信件中的隱惡揚善,便更覺得悲傷。

  從這封信中,她看到了什麽?

  她看到了一位殺伐果斷、遭遇坎坷的魔道大豪,在平淡文字下最深沉的大愛。

  她忽然淚下如雨。

  放下信箋,她又去打開了梳妝匣。

  抽開最底部的那層妝匣,在匣中,正靜靜地躺著一支珠花銀釵。

  這珠釵,珍珠沒什麽光澤,銀釵也有些灰暗,顯然比較廉價。

  她伸手拈起了這支廉價的珠釵。

  她似乎想將珠釵扔掉,但作勢一陣,終究沒有扔。

  她又吹滅了燈,走到了床邊,和衣躺倒在床上。

  她將劣質的珠釵捂在了心口,在寂靜的黑暗中無聲地流淚……

  正是:

  雨落不上天,

  水覆難再收。

  昔日芙蓉花,

  今成斷根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