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悠悠遠去的戰歿之魂，張少塵好像忽然聽懂了耳邊的無字歌聲。

  這是送別之歌。

  她們送別戰歿者的靈魂，飛向那些淺藍深藍的閃爍星光，和她們的先輩們一起，靜憩，安息。

  這也是等待之歌。

  她們等待這些善良而勇敢的靈魂們，在哀婉悠長的歌聲裏，醞釀新的生機，靜待天地造化，爭取再次回到所有親朋的身邊。

  覺得自己聽懂了的這一刻，再看著眼前浩大幽遠的奇景，張少塵便覺得，自己終於理解了先前琉月她們，給自己說的羽靈族的生死觀：

  聚是生命一團火，散是星辰亮滿天。

  死亡是此生的終點，卻也是來世的發端。

  於是一個和最初想象完全不一樣的羽靈族葬禮，卻讓張少塵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想了很多很多。

  終於到了離別的時候。

  離別時，隻有一人相送。

  相比羽靈族的熱情，這樣的送別人數，似乎有點奇怪。

  不過，念及相送之人是誰，便又不奇怪了。

  這一日的黃昏，當夕霞漫天之時，琉月便親自張開雪白的羽翼，背負著少年，穿雲破霧，翛然千裏，直接將他送回到鄱陽湖畔的洞靈山裏。

  出發時，彩霞滿天，到達時，已是夜涼如水。

  今晚的夜空，十分晴朗，就如同一塊巨大的蒼藍色琉璃上，鑲嵌了一輪銀色的月亮。

  高懸天宇的明月，很大，很圓，光華四射之際，宛若一隻鋥亮的銀色圓盤。

  今夜不知何故，無論琉璃天，還是銀盤月，都在今晚美得有點不太真實。

  看在少年眼裏，都覺得自己好像還在那雲中陸的秘境裏。

  巨大的圓月下，琉月將張少塵放在洞靈山東北部僻靜處，一棵參天古木的巨大樹冠上，兩人就在此地告別。

  英俊的少年，勁裝佩劍，站在高高的樹冠上。

  清麗的羽靈少女，一身素裙，白翼扇動，懸浮在少年的麵前，溫柔地看著他。

  二人的側影，就投射在一輪光華燦爛的巨大圓月裏。

  “我們就此別過吧。異日有緣再見。”

  張少塵朝琉月一拱手，優雅地行了個禮。

  琉月一時沒有說話。

  圓月清光裏，她看著少年，幽幽地出了會兒神，才忽然道：

  “少塵，我有件東西，送給你。”

  張少塵聞言一喜，脫口道：“是金銀珠寶嗎？”

  琉月白了他一眼，嗔道：“我的大英雄，你還在逗我？”

  張少塵見狀，簡直欲哭無淚，心中呐喊：

  “虧大了！”

  “我真的希望禮物是金銀珠寶啊，實用。”

  “不過也怪我自己。”

  “誰叫我這些天，在羽靈國中，逞英雄逞得太過？”

  “唉！真是人設誤我！”

  強顏歡笑之時，他便見琉月，珍而重之地，從懷裏掏出一物。

  知道這將是給自己的禮物，張少塵便雙目如電，立即將此物看得個一清二楚：

  原來第一眼看過去，是一麵巴掌大的圓形銅鏡，造型頗為獨特。

  銅鏡的正麵，中間的圓形鏡麵，晶瑩明澈，光可鑒人。

  鏡麵周圍一圈，環繞著幾縷流雲圖案，看上去既飄逸，又靈動。

  看起來，這銅鏡的正麵，就好似現在頭頂天邊的圓月一樣，那鏡麵明燦如月，周圍流雲幾縷，顯得頗為夢幻。

  正麵的風格，比較飄逸，那銅鏡的背麵，同樣顯得比較仙逸縹緲。

  這銅鏡的背麵，正用鏤空浮雕的技法，刻著兩位背生雙翼的女子，圍繞著中央一輪明月，正相對飛天而舞。

  看起來，這鏤刻的，應該是羽靈族的形象。

  不用說，在張少塵心目中，琉月等羽靈族淩空飛舞的身姿，本來就十分優美；現在經過藝術化的處理，鏤刻在銅鏡背麵上，更是無比的靈動秀逸。

  尤其巧妙的是，羽靈女子相對環繞飛天的中央，那一輪圓月之形，便正好充作銅鏡之鈕，方便使用之人用手拿捏。

  迅速地看清小銅鏡，張少塵便不由得暗自點頭，心說道：“這紀念品還不錯，價格肯定挺貴，算你們還有點良心。”

  正要伸手把小銅鏡接過來，卻見琉月，並不急著把銅鏡遞過來。

  她一雙美眸，認真端詳著手中的銅鏡，十分鄭重地說道：

  “少塵，這是我族至寶，‘幻月鏡’。”

  “是寶貝？”張少塵又驚又喜。

  “是。”琉月點了點頭。

  “那它有什麽出奇之處？”張少塵好奇地問。

  “嗯，你若是想見我時，便對著這枚幻月鏡，召喚我，我不用多久，便能到你身邊。”琉月恍若無事地說道。

  “啊？！”張少塵吃了一驚，“這麽厲害？”

  說真的，琉月這話，說得玄奇，他內心裏，其實是不大相信的。

  這時候，琉月稍稍加速扇動雙翼，略略向少年靠近了一點。

  就在她嘴裏說著“是啊”的時候，卻見她突然出手如電，也不知拿什麽一刺，一道銀光閃過後，便已是刺中了張少塵的手指！

  “疼疼疼！”

  變起突然，又十指連心，張少塵猝不及防之下，差點沒掉下樹冠去！

  “為何害我——”

  驚異的話語，剛說到一半，張少塵的質問，便戛然而止。

  因為他看到，琉月翕然飛動，正拿幻月鏡，接住了從他指間滴下來的一滴血。

  然後她又拿那枚小巧的銀針，也刺破自己的手指，同樣落下一滴血珠，滴在幻月鏡光滑的鏡麵上。

  兩顆鮮紅的血珠，落在鏡麵上時，就好像老友見麵，滴溜溜相對旋轉了一陣，便忽然向前一擁，融合在一起，轉瞬之後，便滲入光潔照人的鏡麵中，消失不見。

  光潔的鏡麵，恢複如初，便宛如沉下一枚落葉的湖麵，很快又恢複了原樣。

  見得如此，張少塵恍然大悟道：

  “我懂了。你不是要謀害我，而是剛才說的召喚之術，要能生效，必須如此。”

  “嗯。”琉月的眼神，已變得溫婉柔媚，宛如一池溫暖的春水。

  她的目光，也似此時的月光，柔情若水。

  她的聲調，已變得無比溫柔，宛似春燕呢喃般說道：

  “少塵，我永遠都不會害你……”

  人生得此知己，夫複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