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江湖雪
作者:管平潮      更新:2021-01-27 08:14      字數:2232
  毫不誇張地說,就因為杭州有了這麽一位天下聞名的“仁義大俠”,都給杭州拉動了不少外來消費啊!

  所以對張少塵來說,就算長大不學好,那至少也能當個衣食無憂的紈絝子弟啊。

  但這一切,都在那個血色之夜,戛然而止了。

  他連個鬥雞走犬的輕薄兒、紈絝子弟,都當不成了,所有的盛世華章,都和他沒關係了。

  他現在,隻是個流落街頭的小乞兒了。

  他流落四方,在最少年的時候,過最卑賤的生活,見最勢利的人,說最討好的話,吃最肮髒的食物,還要和街頭最凶狠的惡狗搏鬥。

  小小年紀,就見到了世態炎涼。

  當然再屈辱再憋屈的事,都沒辦法和那個永遠留在記憶裏的血色夜晚相比。

  所以他竟然覺得,能活下來,能一天天流浪四方,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

  至少,他還活著。

  他的親人,連這樣卑賤的機會,都得不到了,都永遠埋葬在那個血色夜晚的凶宅了。

  其實對他打擊最大的,還不是生活水平的斷崖式下降。

  他哪怕陪過最卑微的笑臉,也永遠無法忘記,自己從一個人人稱頌的大俠之子,變成了一個小偷的兒子。

  這真的就是“賊子”啊!

  出事前,他也有七歲了。

  爹娘給了他很好的教育,請了杭州最好的先生和武師,教他文武之道。

  所以即使那時隻有七歲,他胸中已經善惡分明。

  所以他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從小敬佩的大俠爹爹,竟然是個小偷!

  他也完全不能接受,自己一夜之間從張家少爺,變成賊子、變成小乞兒!

  他不能接受的事情太多。

  在他還沒完全成熟的心智裏,他把不能接受的這一切,都歸咎為父親的錯!

  是父親的假大俠、真大盜,毀掉了少年的整個人生!

  張少塵甚至想扔掉,現在仍戴在指間的那個木指環。

  他依稀記得,這個木指環,是出事前不久,那個虛偽的壞爹爹送給他的。

  要不是年紀小記憶模糊,有些拿不準到底是父親給的還是娘送的,他還真有可能把這木指環給扔掉。

  其實,現在這個不起眼的木指環,不知不覺中,已成了他維係童年記憶的唯一東西。

  也許,這是他終究沒忍心扔掉它的真正原因。

  有時,在四麵漏風的破落土地廟裏,他也會望著門外的荒草出神。

  他在想,也許,這木指環,真的是娘送的吧。

  否則,那個做賊的父親,既然敢偷別人的寶貝,又怎麽會沒錢給兒子買個金銀的戒指呢?

  或者,他真的很虛偽吧,表麵仗義疏財,把錢都送給貧苦之人,卻給自己的兒子隻送一文不值的木頭指環,來沽名釣譽吧。

  現在已經長到十二三歲的張少塵,每每想到這一點,心裏就如同刀割一樣……

  而在街頭流浪幾年後,他還發現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根據自己從三教九流那兒聽到的消息,原來那血義盟,竟然名聲還挺好,是名門正道,那這麽說來,自己的父親,不就更是鐵板釘釘的壞人嗎?

  這樣的發現,讓他格外難過。

  身為下賤的流浪小乞兒,他現在卻特別想加入一個名門正派。

  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洗刷他內心深處盜賊父親帶給他的奇恥大辱,才能療愈那晚劇變給他帶來的心靈重創。

  而且,隨著漸漸長大,他也變得越來越想知道,那一晚的家門血案,到底真相如何?

  自己的父親……真的是大盜嗎?

  雖然他覺得一定是,但他還是很想確認一下啊。

  他的內心,也深埋了報仇的種子。

  從他對父親的態度,就知道,小少年是個很懂事理的人。

  因為懂事理,他就特別想報仇。

  他可以接受父親有錯,但完全不能接受那些人,可以那樣肆無忌憚地屠殺他其他無關的親人。

  畢竟,連個市井街頭的小混混都知道,“辱不及父母,禍不及妻兒”,他們,太殘忍了,簡直連最卑劣的地痞混混都不如啊!

  當然,他也很清楚,想報仇的念頭,很可能隻是奢望。

  自己如發絲般輕,仇人如泰山般重。

  但將來隻要有萬一的可能,他,張少塵,一定要報仇!

  慢慢地,隨著年齡的增長,張少塵已不是單純地乞討,有時也會幫人做做苦力,打打短工。

  每當這時候,幼年良好的教育就起了很大的作用。

  就算乞討中把自己弄得黑不溜秋髒兮兮的,上工前他也一定要洗幹淨臉、收拾幹淨衣服,盡量體體麵麵地去主家做工。

  並且就算他本質上就是個乞丐,在打短工時,他也從不對主人家的財物有任何想法。

  這樣的好習慣,竟讓他在流浪的城鎮裏,闖出了些好口碑。

  但這又能怎樣?他這半大的少年,能做的事情實在不多。

  比如同樣的體力活,人家為什麽不找身強體壯的大漢?

  而這世道,已漸漸從民間開始崩壞,急著找活的壯漢也越來越多,尤其要命的是,他們的要價也越來越低。

  所以再良好的出身,也沒能幫張少塵擺脫流浪乞兒的身份。

  甚至世道崩壞的速度超過了他成長的速度,他的處境變得越來越不好了。

  所以他在城鎮間移動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這幾年裏,他一路乞討,一路流浪,已經從當初江南東道的杭州,一路往西,經過睦州、歙州,進入江南西道的饒州。

  就在一個多月前,他已經偷偷扒上了湖船,渡過了鄱陽大湖,來到了湖西的江州。

  現在他就呆在江州地麵靠近長江邊的潯陽城裏,想在這個還算繁榮的江湖之城裏,找點活兒糊口。

  在他十二歲末梢的這個冬天,江南西道的天氣顯得格外的寒冷,才十一月末、十二月初的樣子,就紛紛揚揚下起了鵝毛大雪。

  這雪就算放在塞北,也是罕見的大雪。

  漫天飛舞的雪花,遮蔽了整個潯陽城,讓這座江南西道的重要城池,掩蓋在一片灰白中。

  一種無法抵禦的刺骨寒冷,在全城中迅速蔓延。

  這樣的天氣,總覺得會出點什麽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