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的話，就很難騙過蘇娜的眼睛。

  聽著他口中的話，蘇娜也是莞爾一笑，低頭扣弄著自己淺灰色方格上衣上，一枚淡紫色的紐扣。

  她輕歎一聲，便繼續說道：“麵容上確實不像，可是····你們二人的身影，卻好像能夠重疊一般。

  這真是奇怪，世界上兩個容貌，或者是身影，完全相像的人，可能一輩子都無法碰到一起。

  但是在三營裏，你卻擁有著和秦營長一樣的背影。”

  “可能是您思念過度，產生了錯覺吧。從來沒有人和提起，營長和我有哪些地方比較像。

  除了····我們兩個都很擅長殺鬼子。”

  秦時明說著，目光堅定地看著蘇娜。

  似乎是有些不適應秦時明的目光，蘇娜幾乎沒有怎麽和眼前的人對視。

  “可能是吧！在橋上的時候，我喊他的名字，你為什麽停住呢？”

  蘇娜這樣說著，就慢慢抬起頭來，用那雙清澈的眼睛，看向了秦時明。

  秦時明的目光，有片刻的偏移，可是他很快便用一個眨眼的動作，來掩飾住了此時內心的情緒變化。

  “因為你喊到我們營長的名字了，所以我停了一下。”秦時明說道。“我當時想轉過頭去·····對你說一句話的。”

  “什麽話？”

  蘇娜的腦袋微微一側道。

  秦時明沉聲道：“逝者已矣，生者節哀。”

  這話說出來的時候，外麵一陣秋風吹拂而過，讓蘇娜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噤。

  她嘴角呢喃著“逝者已矣，生者節哀”這句話，眼神之中的光芒，在漸漸消散。好像是窗戶外麵，被烏雲逐漸遮蔽的月光。

  這一處明亮的角落，在烏雲蔽月之後，便重新被黑暗籠罩。

  在蘇娜身上的月光，也敗退給了周邊的黑暗。

  晚風從窗邊路過，嗚咽的聲音，像是此時蘇娜內心的抽泣。

  看到蘇娜眼神之中，慢慢消散的光彩，秦時明心中一杯哀憐，便想要伸出手去安慰。

  可是他的手掌，剛剛到空中，便又縮了回去。

  “您沒事吧，蘇記者。”

  手掌輕柔的撫摸，最後化作了一句十分官方的安慰。

  “沒事，我····我····我們的采訪開始吧！我想要為你寫一篇報道。”

  蘇娜說著，目光再次澄澈起來。

  隻是秦時明注意到，在她那雙碧藍色的眼睛裏，有淚水閃爍。好像是藍寶石上，包裹著清晨的露珠。

  “好的，您想問什麽，我都說。”

  秦時明正襟危坐地說著，兩人便開始一問一答地說著。

  十多分鍾之後，兩人從樓上走下來。

  在四行倉庫之中，幾個記者，正在給駐守在四行倉庫的這些士兵們，拍攝著照片。

  按照他們的要求，這些照片，將會在洗出來之後，寄回到他們各自的家鄉。

  當然，如果戰爭一直持續下去的話，他們的家鄉，可能也會被戰火所淹沒。

  屆時，就算是家書傳到，還有沒有人去拆開查看，恐怕也是未知數。

  不過這些三營的士兵們，在知道自己已經被相機拍下來，仍舊在滿是灰塵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意。

  在黑夜中，他們的眼睛放著光芒，好像明天迎接他們的，並不是鮮血和死亡，而是未來和希望。

  租界內的一個英國醫生，願意主動留下來，給受傷的士兵們，在四行倉庫內實施手術。

  這讓謝金元等人非常感動，因為他們手下的士兵，真的需要更多的醫護人員。

  光是憑借著陳長青一個人，不要說很多手術，他沒有條件實施，就是能夠實施的手術，他一個人也忙不過來。

  現在多了一個人，在四行倉庫內的傷兵們，便能夠極大地提高生存下去的幾率。

  至於幾個重傷員，則是被安排在了那麵巨大的紅十字旗幟下方。租界內到來的記者，以及運送物資的人員，將會形成一道人牆，將這些傷員掩護在最中間，避免他們被日軍發現。

  這幾個重傷員，隻有送到租界內的醫院，才有可能被救治，繼續呆在四行倉庫內，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將這些安排好了之後，蘇娜便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麽一樣，在臨行之際轉身來到秦時明的麵前，問道：“你····你有沒有遺書一類的，我幫你轉交給你的家人。”

  她知道，自己能夠做到的事情很少，隻能盡可能地幫助這些士兵們。

  眼前這個和秦時明很像的士兵，雖然不是秦時明，卻也寄托了蘇娜對他的思念。

  “我···我沒有什麽親人，蘇記者保重身體，不要再冒著危險來這裏了。”

  秦時明說著，便向她點點頭，轉身向樓上走去。

  看著秦時明離開的背影，蘇娜更覺這人的和秦時明的身影，是如此相像。

  可是那句“逝者已矣，生者節哀”卻讓蘇娜已經堅信，這些都隻是自己的錯覺。

  秦時明確實已經死了，死在蘇州河旁的教堂上，葬在上海郊區的公墓裏。

  巨大的紅十字旗，像是地毯一樣，在四行倉庫後方展開。

  在他們走出四行倉庫的時候，周邊夜色籠罩的黑暗裏，日軍的士兵們，已經做好了夜襲四行倉庫的準備。

  蘇州河水中，上百名赤裸著上身的日軍士兵，手握著武士刀在水中緩慢移動。

  他們想要通過四行倉庫連接蘇州河的水道，進入倉庫內部，發起突然襲擊。

  在白天的時候，想要做到這些很困難，但是現在夜幕降臨，周遭的黑暗，卻成了最好的掩護。

  站在二樓的窗戶旁邊，秦時明看著那麵紅十字旗幟，在租界內探照燈的指引下，慢慢地移動到了新垃圾橋上。

  秦時明便低下頭來，掏出一個香煙點燃，抽了一口，便將自己那一聲歎息，融入到白色的煙圈裏，從口中輕輕吐出。

  就在他剛剛有些惆悵的情緒時，一陣聲音，卻傳到了他的耳邊。

  那聲音很是輕微，其他人或許聽不到。

  但是，秦時明的聽力，是常人數倍，卻聽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