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加爾文認知的那樣, 瑪西亞就算拒絕人也是拒絕得溫和客氣的, 她不愛讓人難堪——當然，加爾文認為那是裝模作樣, 虛偽。像今次這樣，若是平時，她大概是會回複很抱歉之類的說話, 而不是直接的、硬邦邦的, 堅決而不帶絲毫情麵的：不會。

  可見心裏也是惱了她認為她以貌取人的——可是, 她難道說錯了嗎？

  她們認識了多久啊？

  她跟她，又認識了多久啊？

  憑什麽, 難道認識幾個月，就勝過他們認識幾年？還不是因為她長得好看？其他人待她好, 難道不是因為她長得好？起碼, 首先是因為這個......如果不是因為她長得好, 她一入學，難道人家就知道她厲害上天？又不是什麽名門世家出來的天才人物，不過小門小戶出來的小家碧玉......還不是因為她長得好......

  她還不幹承認。

  她連承認也不敢。

  這不是虛偽，是什麽？

  她就是以貌取人。

  她就是裝模作樣, 她跟世人又有什麽不同？

  俗人一個。

  ......

  ......

  貝拉自從“失戀”，就一直處於這樣的矛盾中：一時還是依依不舍, 一時又妒忌怨毒占滿了心腸，一時覺得瑪西亞還是好的, 不好的是歐吉拉, 一時又覺得一個巴掌拍不響......心情之複雜之矛盾, 簡直可以寫一部長篇巨牘的人類心理史。她是個要強的人，這要強裏，又帶點自卑，不然這七年，也不敢隻將喜歡當作崇拜自欺欺人了，校園內，這麽多喜歡瑪西亞的人，人家也有坦率告白的，雖不見得成功，好歹敢嚐試，她卻是不敢的，小心翼翼掩藏，暗暗戀慕，若是就這樣平淡畢業了，也就罷了，可偏偏就這時候殺出一個歐吉拉，可不就如被侵入了地盤的母獅那般，露出了惡毒凶狠的獠牙，恨不得將別人咬死，咬不死，倒是先將自己弄個半殘，精神都快分裂。

  她不見得不知道有些事，從來不講究先來後到、時間長短，隻是輪到自己身上，未免怨恨。這大抵是大部分認為自己被人橫刀奪愛的暗戀者的心態。

  她聽說瑪西亞今天獨自在瞭望室呆了很久——她自然屏蔽了在獨自之前還有“她們”——心裏到底惦記，很想知道她為什麽呆在那裏，在看什麽想什麽，於是，她也來了。結果，就那麽湊巧，遇上了瑪西亞了——那一瞬間，貝拉的心是喜悅得無以交加的。這大抵又是暗戀者的另一種心酸心態了：給點陽光，哪怕這點陽光並不是專程“給”她的，也還是會燦爛得不得了。而且，瑪西亞還是如往前般關心她......於是，怨恨的一方，便朝著歡喜的一方傾斜，可到底是怨恨的，她心裏明白這話不該說，這話挑剔刻薄了，任誰聽了都不會高興，可是她還是說了，她控製不住自己——

  “......如果我像歐吉拉那樣美麗，瑪西亞大人會喜歡我嗎？”

  “不會。”

  ......

  ......

  貝拉想證明她的猜測是對的，可得到否定回答，她又覺得受到了欺騙。

  她看著瑪西亞頭也不回地離去，心底空茫茫的，就像對歐吉拉出手那樣，她也說不上是後悔還是不後悔，於是臉上露出的表情也是這般，，像是木然，又像是悵然......

  許久她才回頭，又看窗外，心頭就像外間那般黑沉沉的。

  門又吱呀的被推開。貝拉帶著一種說不出是期待驚喜還是詫異的心情飛快地回頭，然後看見了唐寧。貝拉的心情一下猶如冷冰，整個人的溫度都驟然下降，她冷冷地又似沒看到他似的依舊扭頭回望外間——

  唐寧其實站外麵挺久了，貝拉跟瑪西亞不多的幾句話，基本都被他聽遍了。

  他覺得，貝拉這嘴臉可真難看——就是這副嘴臉，便是貌若天仙，瑪西亞又如何看得上？

  若是不說那樣揭人臉皮的事——瑪西亞便是喜歡漂亮的又如何？誰不喜歡漂亮的？便是說“不一定要漂亮”也得加句“順眼即可”，順眼是什麽，就是看得舒服，歪眼睛斜鼻子臉長瘡禿頭生膿你能看順眼？說到底還是對外貌有要求，所以瑪西亞喜歡漂亮的有什麽問題，還值當拿出來煞有其事討論嫌棄人家俗氣？喜歡你（這種不怎麽漂亮的）就不俗氣就高雅出塵了？臉忒大了。若是她不說，大家到達可以保存一絲臉麵，偏偏她不管不顧，嘴巴爽了又如何——偏偏還沒爽到——唐寧簡直鬧不明白她腦子到底想的什麽。

  別看唐寧坑了瑪西亞一把，這件事，他不覺得瑪西亞有什麽不對：瑪西亞要喜歡貝拉早就喜歡了，還用等到今時今日？換他他也喜歡漂亮的。

  “你來幹什麽？”貝拉看著他悠然地踱步到自己身旁剛才瑪西亞站過的地方，終於忍不住不耐煩地冷聲問。

  唐寧溫和地笑笑，竟有幾分瑪西亞的模樣，貝拉不禁一怔——“你來幹什麽，我便來幹什麽咯。”

  貝拉恨恨瞪他，又別開視線，“你到底有什麽企圖？”

  “什麽企圖？我不明白你說什麽。”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的好事，若不是你故意慫恿，我怎麽會去做汙蔑歐吉拉的事。”

  “真是奇怪了，我何時慫恿過你？”

  “你故意讓我聽到什麽你的一個朋友被人汙蔑，險些不得翻身的事——你敢說你不是故意說給我聽的？”

  “這就有意思，你可聽過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你自己聽了有意，卻怪我和人說故事？若是你真覺得我挑唆指使，你緣何不去和瑪西亞大人說？你知道為什麽嗎？貝拉，因為你沒證據，你知道說了也於事無補，但你覺得我對瑪西亞大人有害她之心，你留著我，說不定我什麽時候就把瑪西亞大人害了......”唐寧根本不怕她，慢條斯理地說著，“貝拉，你說錯了，你不是不自量力，你是，惡毒。”

  得不到，就想毀了。

  “你！”貝拉勃然大怒，舉手就想扇他耳聒子，唐寧輕輕的用手擋開，“你是想鬧得大家都知道嗎？”

  貝拉氣憤地收回手，轉身就走。

  唐寧一笑，也淡淡的扭頭，欣賞外麵茫茫夜色。許久，臉上淡淡的笑容沒了，變成了一種傷感難過的神色——

  換誰快畢業了，因為“受傷”不得不休學都不會好過，哪怕有過心理準備也一樣。

  可他知道這是最好的出路了。

  唐寧是個聰明人，很會權衡得失，在“受傷休學”一兩年兩三年跟丟性命禍全家之間，這無疑是無關緊要的。

  也因為聰明，所以才會選擇這麽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動手，以擺脫帝都那人的控製......唐寧眼眸微微眯起，思緒漂浮到了一年多前，他和朋友到帝都遊玩，無意中結識了朱利安皇子。他們那樣的人家，能認識皇子，自然是榮幸之至，他父親甚至為此專門打了一大筆錢到他賬戶，讓他盡然使，別讓人小瞧了。朱利安私下跟他打聽“瑪西亞”，他那時候也沒多想，也因為一心討好對方，就把自己知道的大多說與了對方，然後對方就讓他監視瑪西亞的一言一行，然後告訴他，那時候他就隱約覺得不對勁，但又不敢得罪對方，隻好先答應下來。

  唐寧的家世，隻能屬於小戶人家，父親是軍隊的一個小官員，沒有更大的進步希望，希望都在他身上，所以有機會攀上皇子，自然是也盡力攀附，他們對帝都知之甚少，知道的，也就是外界普通人知道的那些。唐寧那時候以為，瑪西亞得罪了朱利安，所以朱利安才盯著她，好找機會報複——

  當今皇後姓奧古斯都。瑪西亞也姓奧古斯都，朱利安是皇子也是奧古斯都家族的外甥，兩人有交雜不出奇，所以唐寧這樣想也不出奇。

  那時候唐寧並沒有想到瑪西亞是西格莉德公主。西格莉德公主還在香波州養病呢，瑪西亞雖然看著不若普通軍校生那樣彪悍強壯，也沒傳言中的西格莉德公主那樣病得一年隻能勉強露臉一兩次......而且，如果瑪西亞是西格莉德，作為弟弟的朱利安沒理由不知道，還得不確定地跟他打聽“你們學校有沒有一個叫瑪西亞的人？”......

  所以唐寧是萬萬沒想到。

  瑪西亞自然沒什麽好說的，無論當學生還是當首席都很優秀，她有風度有教養，為人溫和，處事公平公正，深得學生愛戴......但朱利安顯然並不愛聽這些，他愛聽些“不一樣”的，唐寧的理解就是想聽她的醜聞，沒的話，你給我給她製造——

  唐寧並不想做這些，他自認不是個君子，但也不是那種小人。但朱利安皇子日漸逼迫他，都已經不是暗示了，就差明說了。他可以看出他對瑪西亞深深的忌憚和厭惡......唐寧開始懷疑瑪西亞的身份，朱利安一個高貴王子，這樣費盡心思報複哪怕畢業了軍銜也不過少尉的瑪西亞，未免太奇怪了吧？他有沒有肚量另說，這也忒費勁兒了吧？瑪西亞要是是那個奧古斯都家族的人，難道奧古斯家族還會為了一個女孩子，哪怕這個女孩子出色，得罪外甥皇子？他一聲令下，奧古斯都家族就替他辦了瑪西亞，還用得著九曲十八彎的通過他——現在想來，當初的“無意”怕也是有意的吧？他父親還在那個朋友的父親手下任職，這也是唐寧擺脫不了朱利安的一個原因。

  唐寧怎麽也猜不透其中的奧秘。朱利安想搞臭瑪西亞，甚至可能有更惡毒的心思......卻又怕別人知道，神神秘秘的，所以唐寧就往追不可能的那個可能猜測......然後，自然就隻能嚇一跳了。

  如果瑪西亞=西格莉德公主=朱利安長姐=帝國儲君......

  朱利安想搞自己的姐姐，是個沒情誼的。

  當今陛下還健在呢，就這麽迫不及待，可見不是個聰明的。

  又沒情誼又不聰明，哪怕唐家攀附皇子的心熱炭似的，也得冷了——富貴好，也得有命享。

  而且，皇家的事，哪裏是那麽好沾的？

  唐寧覺得，但凡他做出什麽，沒有可能不被知道的——瑪西亞身邊，肯定滴水不漏的。唐寧覺得自己聰明，但肯定聰明不過另外一些更聰明的聰明人。被發現了什麽下場，參看曆來的叛徒......但他又不能不做，他父親還在別人手上，隨時可以對他搓圓捏扁，唐寧隻得一邊極力敷衍朱利安，一邊絞盡腦汁脫身，終於讓他等到了的機會：瑪西亞跟歐吉拉緋聞頻傳，貝拉醋意狂發。

  貝拉並不是個聰明人，他不過是好像隨意地跟其他人說些“我的朋友被人汙蔑了，差點翻不了身”這樣的故事，然後再看似無意地說了句“歐吉拉同學的包裹怎麽還沒有送去，瑪西亞大人知道了得不高興了”，貝拉自己就上勾了，都不需要多做些什麽。當然，唆使貝拉，借刀殺人什麽的，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成功，他要的就是暴露，被人發現，他算準了瑪西亞的性子不會讓事情鬧大，算準了瑪西亞會放過他......在瑪西亞質問他，他表現出一副戰戰兢兢冷汗淋漓的樣子，其實他心裏這才真正放心了——做戲誰不會？何況，這裏麵其實潛藏了一個送分題：你看，你的弟弟這樣忌憚你，你可得小心。相信瑪西亞哪怕不領情，日後也絕不會為難他......

  朱利安那種性子，差遠了。

  今次演習，他受傷回家，或是讓父親調職或是離職，都是好借口，總歸兩邊不得罪。

  唐寧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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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哭死了。我還有一章寫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