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來，齊悅從未在薑離麵前示過弱。

  自從齊悅離開以後，她們之後的每一次見麵，都是不歡而散的。

  薑離第一次看見她紅著眼眶對自己說這樣的話，那麽脆弱，心疼得不行。

  她蹲了下來，伸出手，卻還是摸不到她。

  就在這個時候，薑離麵前的場景又飛快地變化了。

  她看著齊悅的身影遠去，麵前卻變成了她自己。

  她看到了她自己。

  很久以前的自己。

  她看到自己為了留住阿薑的魂魄而不惜重傷創造出鬼蜮空間。

  可也看到了一些之前自己從未看見過的東西。

  那是一絲一縷的黑氣。

  順著她的傷口，順著她的靈力，在創造鬼蜮空間的時候，也跟著流入了進去。

  就好像是，把她心底產生出來的那些惡都帶進去了一般。

  薑離看著這一幕，眼眸大睜，眼睫微微顫抖著。

  她那麽聰明的一個人，在看到這樣的一幕時，忽然也好像明白了一些什麽。

  鬼蜮空間的創造和存在，本身就沒有那麽幹淨……

  然後場景一幕幕變化。

  每一次薑離帶進去的東西，都放著裹著一層黑氣也被送了進去。

  這世間諸人，萬般法相，無論是人是鬼，多多少少都帶著惡。

  那些惡不會消失，它會伴隨著你一生。

  就像薑離創造鬼蜮空間的時候，她是為了留下阿薑，也是為了折磨那些傷害了阿薑，冷眼旁觀了一切的那些人。

  她對阿薑是好心，可對別人，便存在著惡。

  就像山村的那個山神。

  山神和死去的孩子互相之間是善，可是他們與村民之間，便是惡。

  那些孩子本身就怨氣濃烈，那也是化不去惡。

  還有柳絮和林英卓。

  他們兩人之間的愛情是善。

  可他們和其他人之間，基本都是惡。

  所有怨氣都是惡。

  那都是她以前從未注意到過的東西。

  現在卻不知怎麽，清清楚楚的展現在她麵前。

  薑離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泄露了心裏的一些情緒。

  當這些畫麵展示完畢以後，齊悅忽然又出現在她麵前。

  她不再是之前蹲在角落裏那個孤獨無助的模樣。

  她立在她麵前，臉上帶著嘲諷又高傲的笑。

  “姐姐，你看到了嗎？所有的惡，其實都是你衍生出來的，是你的惡，聚集了那麽多惡，才讓我感知到鬼蜮空間是我最好的棲息地！”

  現在出現的，是惡夢遊戲。

  它又占用了齊悅的身體。

  薑離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鬼蜮空間遊離在正常世間之外。

  這裏能夠容納許許多多的惡，還有其他的生命體。

  隻要擁有它的人足夠強大，還可以將空間無限擴大。

  所以後來，它才能夠直接改造成現在的惡夢遊戲。

  說起來，還是薑離這個前主人大大的方便了它！

  惡夢遊戲笑得很欠揍：“姐姐，你大概從來沒想過，當初你想留住故人的地方，最後會成為最適合我存在的地方吧？不管怎麽樣，我都要謝謝你啊。”

  薑離拳頭緊握。

  如果可以的話，她想一拳砸過去！

  但麵前的，也是齊悅。

  她現在，更加舍不得打她了。

  薑離冷冷盯著麵前的人。

  但這個身體好像扭曲了一下，轉瞬間，便換了一副神色和語氣。

  “姐姐……”齊悅的聲音沙啞，眼睛瞬間就紅了：“姐姐，你別聽它胡說八道，現在這個地方已經是它的了，是我們的了，這個地方和我們的性命連在一起，你殺了我吧，殺了我！”

  “你給我閉嘴！”惡夢遊戲模樣惡狠狠的：“齊悅，你想死不要拉上我！你隻能跟我一起活著！”

  “我受夠了！我想死，我死也要拖著你！”

  “沒用的！”惡夢遊戲冷笑著說：“我不是那麽容易被殺死的，我告訴你齊悅，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一定會死，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聯合他們來對付我的，你以為我會怕嗎？我不會！我跟你共生，但我跟你始終是不一樣的！”

  齊悅懶得聽她說話，麵容脆弱，紅著眼睛看向薑離：“姐姐，這麽多年我過的真的很艱難，求求你不要猶豫好不好？”

  薑離看似冷靜地盯著她不斷的變化神色，在齊悅和惡夢遊戲之間來回。

  其實心裏麵早已經翻江倒海。

  沒想到，麵對這個結果，比她之前想象中的還要難。

  “姐姐，你動手啊！”齊悅哭著喊道。

  薑離閉了閉眼！

  她握緊拳頭，猛地朝她衝了過去！

  她的手掌似乎化成了利刃，裹挾著一種非常淩厲的氣勢！

  好像能夠打破一切。

  但是，這一掌到了齊悅的麵前，卻直接從她的身體穿了過去！

  一掌打了空，她根本就觸摸不到齊悅的身體！

  或者說，是觸摸不到惡夢遊戲的身體。

  惡夢遊戲存在於齊悅的身體裏。

  它借了齊悅的身體，同時，它的能力也能夠操控齊悅的身體。

  她隻有短暫的主動權。

  但是顯然，現在的主動權完全在惡夢遊戲的手裏。

  齊悅在這之中，顯得微不足道。

  薑離已經不是以前的薑離了，她本身就失去了靈力。

  所以惡夢遊戲才沒有以前那麽忌憚她。

  還會放任她走到這裏來。

  不僅僅是倚仗著齊悅，也是倚仗著，現在它自己最大，最強，天底下都沒有人能夠跟它作對。

  薑離眉頭微皺，手動了動，皮膚上並沒有任何的感覺。

  她真的什麽都摸不到。

  “嗬嗬。”惡夢遊戲放肆地嘲笑著：“姐姐啊，你看，你也不是那麽厲害的，你連我的身體都觸摸不到，你怎麽對付我呢？你沒有靈力了，你攻擊不到我的！”

  薑離抬頭，冷冷地看了它一眼，並沒有說話。

  隻是覺得，她隻是齊悅的姐姐，卻並不是它的姐姐。

  它一口一個，喊得讓她討厭。

  她正要把手收回來，卻不知怎麽，手動不了了。

  她眼神一變，再抬頭看惡夢遊戲，卻發現它勾起了一個詭異的笑。

  它慢慢出聲：“姐姐，你對我動手了，我也是要反擊的！”

  隨後，它抬手，像隔著一片虛空般，抓住了她的手腕！

  薑離低頭，看著它的手，仿佛隻是握了一片空氣。

  但她的手腕，卻真的被一股強大的力道給控製住了！

  她動了動，發現掙紮不開。

  她又對上了惡夢遊戲的視線。

  它的眼神裏充滿了嘲弄和得意。

  “姐姐，你別忘了，這裏是我的世界，你觸摸不到我，但是我想對你動手的護啊，可是易如反掌哦。”

  話落，薑離感覺手腕傳來一陣劇痛！

  伴隨著一道骨頭碎裂的清脆響聲。

  一股劇痛傳到了腦中，讓她忍不住頭皮發麻！

  這是惡夢遊戲的世界，它讓她感受到這麽清晰的疼痛，非常容易。

  就像在第三關裏，那特製的短刀能劃傷她，讓她感覺到疼痛，傷口還久久不會愈合。

  到現在還留著。

  薑離疼得額頭上都滲出了冷汗。

  她心想，原來這種痛真的這麽難受啊。

  果然是沒經曆過的不能體會。

  惡夢遊戲擰碎了她的腕骨，然後才把她的手給放開。

  薑離收回手。

  手腕軟趴趴地垂下。

  如果隻是擰斷了她的腕骨，她忍一忍，可以直接把骨頭給接回去。

  沒什麽大不了的。

  但是它太狠了，估計也是知道她能把斷骨接回去，就直接捏碎！

  薑離皺緊了眉頭，垂下了整條手臂，冷冷地看向惡夢遊戲。

  惡夢遊戲嚐到了傷害她的甜頭，笑得更開心更得意了。

  “姐姐，你沒想到有一天，我還能這麽對你嗎？”

  “你以前那麽強大，好像全天下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沒有什麽是能夠打倒你的，誰都不能傷害你，可是現在，我擰碎你的骨頭。”

  “我居然能親手擰碎你的骨頭！”

  “哈哈哈，這種感覺真是太美妙了！”

  惡夢遊戲笑著笑著，表情頓了下，然後再次紅了眼眶，聲音沙啞：“姐姐……”

  齊悅才剛出來一下，就被惡夢遊戲給摁了回去。

  它和齊悅一體，沒辦法惡狠狠地瞪她，便瞪了薑離一眼。

  它冷笑著：“姐姐，你進來的時候不說是，你有辦法對付我嗎？”

  “你之前不是很自信嗎？”

  “怎麽現在什麽都做不了呢？”

  這時，薑離才緩緩開口：“我什麽時候給了你這種我什麽都做不了的錯覺？”

  惡夢遊戲頓了下，隨即嘲諷一笑：“你的腕骨都被我捏碎了，是，你厲害，腕骨碎了就算不治療，也能自己長好，但在我這裏，你的恢複能力不值一提，你沒這個時間等了，你之前腕骨沒碎的時候，都沒能碰到我，對付不了我，現在你少了一隻手，還能把我怎麽樣？”

  “哦。”薑離冷淡地應聲，說：“都是你以為而已。”

  隨後，她便淡定自如的盤腿坐下來了。

  就好像麵前一點危險都沒有一樣。

  惡夢遊戲不由皺起了眉頭。

  薑離一向很聰明，也很厲害。

  她的實力，從來就不容小覷。

  她這個人，也不能讓人掉以輕心。

  就算是斷了一隻手又怎麽樣？

  她隻要還留口氣，惡夢遊戲就該擔心她是不是還能絕地反擊。

  惡夢遊戲跟著走過去，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蹲了下來。

  “姐姐，你不要跟我玩什麽花樣，你別忘了，外麵還有你的隊友，對了，秦渡還沒醒過來呢，我把他困在了第三關裏麵，他就算想出來，都出不來，如果沒有我，他會永遠都流失在裏麵，像他這樣的魂魄，若是被困在裏麵久了，什麽時候消失了都不會有人知道。”

  薑離聽到這些話，抬眸看向它，目光很冷。

  “你可以把這些話多說幾遍，你看我會不會發瘋？”

  惡夢遊戲：“……”

  它抿了抿唇，握緊拳頭，忽然就有些不甘。

  是，這些話說一遍，用來提醒她，是可以適當地威脅她一點。

  但薑離從來就不是個好掌控的人。

  說多了，過激了，她可能就不會管那麽多，發起瘋來，不惜同歸於盡也要毀了它的話，它也得不償失！

  惡夢遊戲很快就笑了：“行，我不說，那姐姐你就自己想去吧，多想一點，要是你自己坐不住了，可就怪不得我了。”

  它站了起來，又嘲笑：“姐姐，你不會贏我的，可你知道你為什麽會失敗嗎？”

  薑離垂下眼眸，似乎在閉目養神，沒有搭理它。

  它也不在乎，自顧自地說：“就是你太多情了，你在乎秦渡，在乎齊悅，在乎步北，也在乎那麽多隊友，你在乎的人越多，你的軟肋和弱點就越多。”

  “我就不一樣了，我什麽都不在乎，我想怎麽做就怎麽做，不會被束手束腳。”

  它說完，又自顧自地笑了。

  它轉身，整個人都站在了黑暗裏。

  “姐姐，咱們就這麽耗著吧，我會在這裏，把你們的生命全部耗光！”

  這話才能讓薑離有點反應。

  她輕笑一聲，沒有開心也沒有發怒，情緒非常淡。

  “如果你能把我耗死，倒是求之不得。”

  活了太長太長的時間，倒是沒體會過死亡是什麽感受。

  秦渡已經死了……

  或許，她心裏是想體會一下秦渡經曆過的事情。

  惡夢遊戲惡狠狠地說道：“你是求之不得，可其他人呢？你要看著他們死嗎？”

  薑離淡淡說道：“我都已經死了，我還在乎其他人死不死？我又看不見。”

  “你！”

  惡夢遊戲頓了下，忽然明白了什麽。

  它嘲諷道：“你以為這樣說，我就會被你激得放你出去，讓你看著他們死，其實是讓你們匯合？”

  “姐姐，你小看我了。”

  薑離麵無表情地說道：“哦，那你好厲害。”

  惡夢遊戲：“……”

  其實很久以前，它就得到了教訓，千萬不要和薑離說話。

  她看著沒什麽情緒，好像是那種冷漠得不善言辭的人。

  可實際上，她說話能嗆死你！

  明明就不激動，也不是罵你，隻是隨口那麽一說的樣子，可你就是覺得憋屈，覺得自己受了屈辱，還沒處撒氣。

  這就很過分了！

  於是惡夢遊戲終於閉嘴了。

  薑離也終於覺得耳邊清淨了。

  她並不是很想聽到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