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封向來是人善脾氣好，在醫院工作久了，各種各樣的人見的不少，脾氣也就更好了。

  人的脾氣多半在與他人的交往中打磨成型，假設一個人出生在一個空白無一物的房子裏，那麽這個人的性格就很難形成具有明確特征的性格，也很難出現性格的複雜性，當然，通過閱讀書籍和觀看電影這類間接方式也能實現一部分與人交往的作用，可相比正常的人群生活，這種間接的方式並不能真正意義上養成一個人的性格。

  簡單說，人的性格具有很強的社會性，是社會定義下，個人對待周圍世界的態度，並經由個體的行為反映出來。

  劉阿婆對待沈子封的態度，沐春看在眼裏，沈子封以一種慣有的謙和反複告知病人當前病情以及可能出現的危險結果，病人卻對自己的病情絲毫沒有半點在意。兩人之間產生的嚴重不對稱感令沐春困擾不已。

  其中的問題當然不是在於沈子封。天生好脾氣加上肉眼可見的良好教養，即使病人再難交流，沈醫生最多也就是不說話，安靜地等待船到橋頭自然直。

  這番好脾氣在醫院也是出了名的。

  “真的，沈醫生，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是你看，我的確沒什麽事。”劉阿婆緩緩說著，眼神中流露的慈愛像極了安慰自己家晚輩，若是不知情的人乍一看，還會以為是沈子封做錯什麽事，病人倒是滿心理解。

  多麽和諧的醫患關係啊！可惜事實遠非如此。

  隔著診療室的空氣，沐春也能看到沈子封朝自己身上投來的一道道求助的眼神。

  吳芳梅更是沒好氣地拉扯著沐春的白衣袖口，“小春醫生啊，你說這個老太太，哎，真的是難倒我了，這事情比我之前上訪無門還麻煩，以前我是有理說不清，不說也就是了，這個劉阿婆啊，有病不治療，就會給別人添麻煩。”

  “才沒有添麻煩，說什麽呢。”

  吳芳梅這話好想一把鹽灑在劉阿婆的傷口上，後者突然怒不可遏，“哪裏的話，什麽添麻煩，一個個都覺得我添麻煩，哪有什麽麻煩，我自己有手有腳，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好，有什麽不對的？”

  “沒人說你不對，你嚷嚷什麽呀，要不是我正好在你家，都沒人把你送醫院來。”

  吵架一觸即發，兩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一個在診療室裏，一個在診療室外，兩人就這麽隔著一扇打開的白色大門吵了起來，一個瞬間麵紅耳赤，畢竟是永不言敗的戰士吳芳梅，在她的BGM中無人可以戰勝她，就算是沒有BGM也一樣，隻要是吵架，沒人可以說得過吳芳梅，這一點沐春了然於心。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位劉阿婆也能搖身一變從慈愛的老者變成巾幗不讓須眉的女戰士。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一來比誰說話快，二來比誰聲音響。

  這事情本來是護士上去勸架比較合適，可是劉田田卻鐵了心不參與，躲在朱小明和洛楊那裏，對著沐春小聲道：“沐春，沐醫生，沐老師，你的戰場，你去！”

  我的戰場？這是外科！怎麽也算不上是我的戰場！

  沐春有苦難言是因為他知道劉田田這句話的意思無非是指吳芳梅老太太隻聽沐春一個人的話。

  這事情在花園橋社區衛生中心也是人盡皆知。

  眼看兩人越吵越凶，外科門診室外也圍起了觀望的人群，沐春隻好硬著頭皮走到兩位老人中間，連聲勸導，“兩位阿婆，消消氣，消消氣。”

  誰知這一勸非但沒能讓兩人消氣，兩位老人反倒是越說越來勁，說出來的話也漸漸不再僅限於受傷來醫院。

  原本沐春也看出劉阿婆心裏藏著事，但這事也不好隨意打聽，老人沒有請身心科治療的主觀意願，沐春自然也不能多說什麽，但是考慮到老人身上的傷無論如何還是要治療，跟吳芳梅打聽一些關於劉阿婆的日常情況並給沈子封一些有效建議，沐春覺得這還是在可接受的合理範圍以內的事。

  “病人為大”不是一句宣傳口號，可是不接受治療的病人要如何照顧他們呢。

  有時候，的的確確太難了。

  這樣的場麵沈子封實在太陌生了，他想著索性離開門診室，沒必要卷入兩位老太太的爭吵之中，於是一溜煙地從座位上站起，竄到了劉阿婆身後。

  正在沈子封將要從兩位老人身邊逃出時，劉阿婆忽然兩眼翻白，“砰一聲”暈倒在地。

  重重的身體像一車厚重的行李倒塌在地，這一瞬間，沈子封的臉嚇得刷白，他的胃被人用冰凍鑽頭直接灼穿了一般。

  劉阿婆倒地的瞬間，沈子封捂住胃部，有短暫的一秒時間，他以為自己也會倒下去。

  “沐春，快，阿婆昏厥了。”

  沈子封忍著痛大喊。

  沐春也沒想到剛下還和吳芳梅對喊的劉阿婆怎麽就瞬間昏了過去。

  劉阿婆身體顫動、神誌不清，看起來有癲癇發作的跡象。

  沐春見狀冷靜地解開劉阿婆上衣領口，幫助劉阿婆保持呼吸順暢，隨後快速脫下白衣折疊成薄薄的枕頭墊在劉阿婆腦後，用以緩衝因為身體抽搐對頭部造成的損傷。

  這些事本來並不困難，但是劉阿婆的體重實在太重了，加上抽搐時整個身體都很難移動，沐春已經是滿頭大汗。

  由於腦部異常放電引起的癲癇發作，一般來說使用藥物之外隻能能發電結束患者自行緩解。

  阿婆在門診室裏癲癇發作，理論上除了摔倒造成的損傷之外，不會有太大的危險。

  按照急救流程，緩衝頭部和放鬆衣物保持呼吸通暢之後，接下來的一步就是幫助病人側臥身體，就在這時，沐春發現，他根本無法幫助劉阿婆轉身。

  由於骨折的原因加上自身體重過大，沐春既不能拉住老人的手臂幫助她轉身，也無法用力壓住她的肩膀。

  洛楊說道：“讓我來幫忙吧，急救課上學過點。”

  見到沐春猶豫不決跪在地上，洛楊也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