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起，箜篌響，風吹玉珠動，碰撞處，悄聲艾艾。

  惠妃柔聲一笑，卻是低言：“多謝皇上體恤，臣妾不礙事。今日皇上高興，臣妾可不能掃了興。”

  璿璣倒是放了心，聽皇帝略笑著，她其實知道，他一點都不高興。席間，王爺們與皇帝聊著家常，一派和樂融融的氣氛，恍惚中，會讓人生出一種錯覺。

  皇帝悄然看了璿璣一眼，明黃色的綴玉瓔珞垂在他的側臉，帶著薄薄的影，微晃的瞬間，璿璣已悄然收起心思，乖順地重新又半跪下，過去給他斟酒。

  晉玄王出去的並不久，穆妁扶他進門之時，薄奚珩突然附在璿璣的耳畔，低言了一句：“朕把你妹妹照顧得好麽？”

  她尚不明何意，隻點了頭。起身時，瞧見底下的晉玄王一雙明眸就那麽直直地看著自己。璿璣心頭微沉，來不及回想，見他跪下了，朗聲道：“當日在皇陵，皇上的那句話，還未給臣。臣今日……”

  再問皇帝要她一次，這件事其實早在璿璣的算計之中，而那結局，不止是她，晉玄王也明白。薄奚珩會假惺惺地拒絕他，用的是什麽理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會放了她。

  果然，晉玄王的話語未完，便聽得皇帝笑著打斷他：“朕方才還和璿璣商量呢，她也應下了，七弟真的喜歡，朕當然應允此事。璿璣這個做姐姐的，自然也希望她妹妹幸福。是不是，璿璣？”他側臉，篤定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女子的臉龐。

  底下的男子卻是驀地一怔，回眸撞上同樣訝異非常的穆妁。

  凝望著他一臉的笑意，璿璣才知他方才那句話是何意。甚至是她方才的一點頭，令整件事更加堂而皇之。

  自然拒絕不得，否認不得，卻都……在她的計算之內。

  他留她在京牽製晉玄王，必然也會用一人的安危來牽製自己，倘若有朝一日，晉玄王真的叛變，那麽身為他女人的穆妁，必受牽連。那就得看，她這個做姐姐的是否舍得。薄奚珩的這一招，又狠又準，到底在她的心裏勾起一處波瀾。

  而她的這步棋亦是險棋，所有的一切都天衣無縫，隻盼穆妁不要變……

  璿璣從容地跪下，恭敬地磕頭，話語清晰：“奴婢替妁兒謝主隆恩！”

  “姐姐……”穆妁櫻唇微啟，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卻是此刻，聽得“啪”的一聲，晉玄王一掌狠狠地拍在桌上，震得一側的酒壺瞬間翻到，香醇的酒水自壺口緩緩溢出。他直直地看著薄奚珩，音色森然：“皇上這是何意？”

  整個衡台的人都為之一震，絲竹之音也在瞬息之間戛然而止！

  慶陵王欲起身，卻見對麵襄桓王略一抬手，示意他不要開口。為女人，他們不會插手。

  皇帝臉色依舊，隻那眸中緩緩浮起一抹戾氣。他又看了看璿璣，見她置於身前的手有些微微的顫抖，。

  璿璣深知，晉玄王如此的態度，雖在他人看來很是大逆不道，可唯有如此，才能讓薄奚珩相信他是愛她的。而她要做的，隻是順從。

  璿璣張了口，才要說話，忽聽得那病弱女子開口：“皇上息怒，王爺怕是醉了。”

  璿璣一驚，張眸瞧去，惠妃一臉的擔憂之色盡收眼底。

  惠妃的求情，無疑是一個意外。

  於璿璣來說是的，於皇帝亦是。

  江蓉的眼底閃過一絲陰鬱，方才晉玄王開口之時，把她驚出了一身冷汗。倘若真的把璿璣要了去，那她怎麽辦？此刻聽得惠妃也插了嘴，她捏緊了帕子，忙小聲道：“表姐，這大堂之上，豈容我們婦道人家插嘴的。”

  嵐兒的臉色亦是蒼白，她攥住了惠妃的衣角。皇帝淩厲的目光掠過女子的眉目，驚得惠妃下意識地垂下眼瞼。

  璿璣是分明瞧見皇帝眼底飛快閃過的那一絲殺機。

  隻在電光火石之間，極快的時間，可是她瞧見了。

  和兩年前，他要殺她的時候一樣。

  一樣的可怖，一樣的可憎。

  她突然像是明白了一切，他根本誰都不愛，他愛的隻有權力，隻有這腳下的江山！

  這一刻，她可憐惠妃，同時也可憐江蓉，可憐這後宮的三千佳麗。

  深吸了口氣，她才回了身，朝底下的男子開口：“妁兒是個好姑娘，王爺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氣。奴婢替她叩謝王爺。”俯身下去，以額觸地。

  看不見，她卻是分明像感受到了那兩道刺在後背的目光，猶如利刃，比之那藤條抽下的，更疼。

  而她隻在心底安慰著，多好的一出戲啊。

  晉玄王的臉色越發地陰霾，他忽而發了狂似的大笑一聲，緊咬了牙關：“臣也謝皇上！”

  皇帝早已收回目光，亦是一笑：“七弟若看上誰，朕豈有不應之理？”一側，修長的十指已經圈住璿璣的手，將她拉起來，對著佟寅吩咐，“叫他們都別停下。”

  佟寅擦了把汗，揮了揮手，歌舞隨即又起。

  各位王爺臉上都從緊張變為悻悻，他們似乎並滿足於這件事就此了結。襄桓王睨視了麵對強壓著怒意的男子，心底冷笑，先皇後若是知曉她的兒子竟如此不爭氣，真不知會如何。仰頭，將杯中酒水飲盡，他沉言了句“斟滿”。

  宴會散去，眾人緩緩出了衡台，皇帝一腳已經踏上禦駕，卻突然又回眸：“璿璣，心可還在？”

  回想起她曾說過“寧缺毋濫”的話，當下很順然地答：“一直都在。”

  他點頭：“很好，那麽，去送送他。”

  “是。”璿璣應了聲，替他放下簾子，佟公公已經叫了起，她回神，早已不見皇帝的俊顏。夜裏的一絲風隔空飄來，拂過女子的臉頰，溫然的眉目，心底卻是冰涼。

  簡單的一句送他。

  底下轉的是什麽心思，璿璣又豈會不知？薄奚珩真的相信晉玄王愛上了她，這次去送他，祝他與自己的妹妹恩愛，難道還不是剜他的心麽？

  幸好，幸好他們之間，不過一場戲。

  步子微轉，底下的被打磨得發亮的青石板，她低首瞧了一眼，抬步離開。

  身後傳來女子斷斷續續的咳嗽聲，璿璣遲疑地回頭，見嵐兒扶了惠妃出來。外頭沒有瞧見鸞轎，她隻以為她已回去。

  女子掩麵咳著，步下台階時，無意間瞧見立於不遠處的宮女，她並不打算多言，冷冷哼了聲，自璿璣麵前走過。

  璿璣一直以為惠妃與晉玄王的認識的，可是他卻否認，那種神情，不像騙人。今日衡台上，惠妃的話，卻又叫她恍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