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玉臨(二)
作者:
圈兒玖 更新:2021-01-20 02:49 字數:3269
故事的轉角發生在那日出征。
那一日,皇上下令命他出征。
他知道,這是他樹立威信的絕佳時機。少年的他意氣風發,滿懷的壯誌熱血將那少有的理智焚燒的一幹二淨。他甚至覺得,那至高無上的皇位,也唾手可得。
這一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王府。
他的門客們紛紛來道賀,這可是不可多得的蹭臉熟的機會,每個門客都期待著能夠讓王爺記住自己的臉。
隻有這個叫蘭舟的姑娘一個人依舊過著自己的日子。她在這所小院子裏沒有什麽朋友,每日上午出去溜一圈,中午在城中隨便一家飯館吃頓飯,下午繼續在城裏溜達,晚飯她會出現在小吃街,直到深夜才趕回王府。
“這小姑娘真是不懂事,這種時候還隻顧著自己出去玩耍。”
“嗨呀,要不怎麽說還是個孩子呢。”
“哎——快走快走,還得去給王爺送東西呢。”
同住一個院子的兩個門客看著匆匆出門的蘭舟十分不解,卻也沒有多說什麽,畢竟門客之間的競爭力也不比朝堂爭鬥來的容易。
這日蘭舟又出了門,茶樓處溜了一圈便回了王府。
王府的書房裏,他正在與一位門客商討出征事宜。
“王爺,蘭舟請求跟隨出征。還望王爺成全。”
他看著眼前這個弱小的女子忍不住笑了起來,好看的眸子眯了起來睨著她道:“你一介弱女子,去戰場算什麽事?再者說,你可知道去戰場的女人都是做什麽的嗎?”
蘭舟麵色淡然,待到他笑夠了才緩緩道:“此行並非易事,貿然前去,定會損兵折將。或許,此一行便是物是人非。”
“胡說八道!”蘭舟這一席話無疑是在詛咒王爺,一旁的門客都聽不下去了。
蘭舟卻並沒有因此而閉嘴,依舊坦然地看著他,“王爺不如仔細想想,一向與王爺無緣的兵權緣何忽如其來?論嫡長,上有太子、宸王,論資質,下有翊王,那麽為何這一次是殿下?”
蘭舟一番話猶如一盆冷水從天而降,眼前的少年終於如夢初醒。自己一味興奮於父皇忽降的信賴,卻忘記了這些。
他不居長又不居嫡,母家又都是些小官,什麽忙也幫不上。自己又不得皇上器重,沒有什麽值得讚歎的才藝。就連手底下的門客人手腦力都比不得其他幾位親王,那麽憑什麽這一次是自己?
他又笑了起來,不過這一次是淒涼的笑。
是了,他不是去出征的,他是被送去當質子的。
這場戰爭,他贏不了。因為,一開始,他便輸了。
“王爺,你還好嗎?”那門客有些擔心地開口。
他收了笑意深呼吸兩口漸漸冷靜了下來。
“本王門下門客眾多,卻隻有你才發現其中端倪。本王,也真是可悲。”
“王爺門下能人自是各有千秋,隻是王爺過於自怨自艾以致物不能盡其用,人不能盡其力罷了。”蘭舟清淺一笑緩緩開口。
他愣住了,為了那清淺而自信的一笑。
“王爺依舊如往常一樣便可,蘭舟自有方法解王爺危機。”
他安心地點了點頭,將自己的未來交給了這個與他年紀不相上下的姑娘。他每日忙著自己的事情。
蘭舟依舊每日來往於王府和茶館大街。
十五那日,蘭舟邀了王爺去賞廟會。
兩個人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著周圍的人群來來往往,偶爾也會摩肩接踵。
擺小攤的小百姓臉上掛著熱情的笑意,手上的動作也沒有閑著,或者忙著自己的攤或者招呼著來往的人群。而一旦有人要買些什麽,他便瞪大了眼緊緊地盯著買家,以求賣到更高的價格。
那些來往的寶馬香車上總是會探出幾顆高貴的腦袋,隻要他們一揮手,手底下的小廝丫鬟就會立刻將沉甸甸的錢袋子掏出來,毫不客氣地將手裏的銀子砸向小販,小販得了錢,臉上的褶子笑的更深。
“王爺,此處你可看到了什麽?”蘭舟停下了腳步,緩緩地開口。
“盛世繁華。人情冷暖。”他環視一周,略一思索開口道。
“王爺跟我來。”
蘭舟又帶著他穿過了兩條小巷,一道石橋,摸到了一處花樓後的大街。
“王爺看到了什麽?”
蘭舟又問。
他環視四周,花樓裏鶯歌燕舞,偶爾傳出些錚錚樂聲,還夾雜著客人們的歡笑之聲。
花樓外,一位婦人拽著一個半大的小女孩跪在了一個老鴇模樣的人眼前。
“求求你了,再多給些吧。家裏的娃還得吃飯。”
“周家嫂子,不是我小氣吝嗇。實在是你這閨女不爭氣。你看,你這閨女相貌一般,縱使是隔著簾子彈個小曲也,你看看這手,再好的師傅教的了嘛?嫂子啊,我這已經可憐你了。你這要實在不行,你把你家小子也一道賣了吧。那小子年紀小,好生教養來日有的是機會攀高枝。”
老鴇也是一臉的難色,扯著旁邊姑娘的手攤在了婦人眼前。
隔著夜色,他看不清那雙手的模樣,但那悲苦的無奈卻讓他為之一振。
“悲苦淒涼。”
“不錯。王爺終日沉迷朝堂眼界便小了,每日看著朱門裏歡歌笑語玩弄權力,王爺便會羨慕其他王爺手底下的勢力。可是,民是水,那皇位是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王爺看不見手中的水嗎?”
“你是說?”
“正如王爺所想。”
第二日,他準備了一些常用物資給遠方的母家送了去。
第三日與蘭舟一道去點兵。
第四日踐行遠去。
他與眾位大臣王爺一一虛與委蛇而過,杯中酒飲盡,便上馬西去。
蘭舟與他並駕齊驅,兩個人相視一笑,直衝前方奔去。
“聽聞殿下雖然六藝之中無一項突出,卻各方麵均有建樹。今日蘭舟想鬥膽請教一番殿下的騎術。”
“本王便應了你。駕!”他一夾馬腹直衝前方奔去。
蘭舟瞧著他遠去,立刻驅馬跟了過去。
“殿下可是與蘭舟舞弊不成?”蘭舟氣喘籲籲地盯著身旁的他,不滿的模樣與她的模樣年紀極其相符。
他看著她笑了起來,忍不住開口打趣她,“你這姑娘家騎術卻如此精湛,倒讓本王有幾分慚愧。”
“王爺過謙了。王爺氣象平穩,卻不像我氣喘如牛。”
邊疆,風月無邊。
風沙遍地的季節剛過,偶爾有幾隻駱駝打沙漠裏走過,緩緩地移動在夕陽下,渴望著一天勞累之後的休息。或是一聲甜甜的爹爹,或是一聲體貼的相公。
“這大漠的風光比京城還多了幾分豪邁,喝酒吃肉倒是好地方。”
他看著無邊的大漠燃燒的落日,一時有種心曠神怡之感。
身後的將軍輕笑一聲落了地,“殿下可真會說笑話,這大漠哪裏比得上京城?”
“你不懂。”他搖了搖頭,跟隨著隊伍去了附近的軍營。
軍營中三三兩兩的侍衛來來回回的溜達著,看到他遠遠的過來這才懶散地回營。
半盞茶時間過去,終於湊齊了一隻小隊。
他看著眼前的侍衛唇角是一抹笑意。這些地頭蛇未免太瞧不起他這條遠道而來的小龍了。
“蘭舟,你覺得本王是先殺雞儆猴比較合適,還是一鍋端比較合適?”
他看向了一側的蘭舟,她已經易了容成了他。
“王爺初來乍到,不如先禮後兵如何?”蘭舟揮了揮手裏的扇子,雖然隻是個飾品,卻是屬於文人的象征。
“那便聽你的。”
夜裏,他擺了一桌酒席。請來的是軍營裏的那一小隊。
“本王是誰你們想必都已經知道了,那麽就讓本王認識一下你們吧。”
他禮貌地笑了笑,做了個請的手勢,等待著他們的下文。
“王爺是哪一位?可是京城裏大名鼎鼎的翊王嗎?還是皇後的幼子宸王殿下?”看上去,那是個官職比較高的,他說這話時眼眸微垂,看上去像是一對三角眼,看的人不舒服。
好在他耐得住性子,捏了捏手裏的酒杯糾正道:“本王是父皇親封的宣王。”
“宣王?咱這小地方還真是沒聽過。嗨呀,這誤會鬧得,殿下可不要責備小的才是。”
“眼神如此不濟,上了戰場會不會殺錯了人呢?殿下,蘭舟倒是略通岐黃之術,不如由蘭舟給這位兄弟看看眼睛,可好?”
蘭舟將身上的腰包掏了出來,一根根細長的銀針由粗到細一一擺開,在燭光的搖曳中閃爍著懾人的光芒。
那總兵官淹了口口水緩緩坐了回去。他輕勾唇角,明白了蘭舟的意思。
“總兵官可是有眼疾否?需要本王請示一番父皇讓總兵官回家頤養天年嗎?”
禮儀這種東西從來都是別人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
總兵官禁了聲,其他人也折騰不起什麽風雨,一頓酒席如坐針氈。
蘭舟與王爺一道將人送走坐在了燭台下夜談。
“明日一早要整頓隊伍,今夜早些歇息吧。”蘭舟說完便行禮告辭。
他看著那抹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心底起了些許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