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 師妹。”

  舒子卿努力溫和輕淡地牽起嘴角，隻有汗濕衣背才能看出他在遭受怎樣的艱難。

  “你先出去一下好嗎？過一會兒師兄就可以緩過來了。”

  “師兄為什麽不吃藥？”

  夢瑤才不相信他的病是突然發作的, 明明五年前的舒子卿一直有按時吃藥，情況也控製得很好，現在這副模樣明顯是因為一直在忍耐。

  舒子卿伸手將地上她帶來的的食盒撿起，搖頭：“我等下會吃的，發病的時候難得，我是想磨煉一下自己的耐受力, 師妹不用擔心，我吃了東西就會好一點。”

  夢瑤微微眯眼, 蹲在床前：“那我看著師兄，師兄也可以鍛煉自己的耐受力吧？”

  舒子卿嘴唇微微翕動，別過眼，“不……如果我控製不住，就會傷害到師妹，這對你來說太危險了夢瑤。我突然襲擊你的話……”你會直接死的。

  他現在腦袋上麵的戰鬥力在閃爍跳動個不停，一下變成兩位數, 一下變成三四千, 看得人心驚膽戰。

  夢瑤：好吧好吧，我知道我最菜了。

  “可是師兄這樣我不放心, 如果你隻是哄我，就是不肯吃藥，回頭真的失控了，你的身份就瞞不下去了。”

  舒子卿拿出了裝藥的玉瓶，放在床邊：“現在師妹放心了嗎？”

  “你吃一隻螃蟹。”

  夢瑤抱著膝蓋, 盯著他說。

  舒子卿眼底帶著無奈, 打開食盒, 紅豔豔的螃蟹帶著濃鬱的香料氣味，讓人口齒生津。

  他垂眸掩下眼睛的紅色，抓起一個螃蟹塞進了嘴巴裏，“哢擦哢擦”連殼帶肉和爪子全部咬下來咀嚼。

  夢瑤：“？！”

  不愧是五年前就可以生啃靈石礦的師兄。

  二師兄兩三口吃完了一整隻螃蟹，除了嘴角留了些汁液，一點骨頭渣子都沒有剩下。

  被小師妹一直直勾勾地盯著，舒子卿臉上終於露出為難。

  “師妹，我真的不想被你看著吃。”

  “師兄，其實我找你不止是為了吃螃蟹，還有一件事。”

  夢瑤拿出琴，“我的琴還沒有起名字呢，師兄之前答應過要幫我想一想名字的，你還記得嗎？”

  有嗎？隱隱約約，好像確實有說過這件事……

  舒子卿忍著頭痛，默然片刻，開口說：“師妹沒有想到什麽合適的名字嗎？”

  “我想先聽聽師兄的意見，畢竟這月琴是你為我煉成的。”

  舒子卿並沒有思索多久，仿佛早已在心中有了答案，輕聲說：“清影，師妹喜歡嗎？”

  他眸子已經不是純黑，染上一點紅，和幻境裏的二師兄更相似一些。

  夢瑤說：“清影不夠大氣，師兄覺得伏波怎麽樣？”

  “伏波？”

  “是啊師兄，我覺得用伏波打人更凶一點。”

  舒子卿默了下，露出微笑：“我覺得這個名字很好，意境開闊。倒是我的更狹隘了些。”

  “沒有啊，師兄起的名字好溫柔。”夢瑤彎起眼睛，“其實清影我也很喜歡的。”

  舒子卿愣了下，這時額間一股劇烈的疼痛傳來，後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

  “師妹……”

  “如果你已經想好了名字，就先去修煉吧。”

  少年撐著自己，努力對她笑，“我現在不太有精力和你說話。”

  夢瑤盯了他一會兒，站起來拍拍裙子。

  “師兄這麽趕我，那我也隻能走了，明天我再來看看你。”

  舒子卿注視著她離開自己的視線，手抓住床沿，一時沒有控製住力度，將那塊全部掰碎了。

  碎片紮入手心卻沒有刺穿，隻留下深刻的白痕。

  夢瑤在水潭旁邊打坐修煉了兩個時辰，鞏固好現在的修為。

  一直到下午，她拿著伏波麵無表情去了後山揍靈獸。

  夢瑤揍靈獸揍到了晚上，各種玄階和地階的靈獸被弄死了一堆，堆成了一個兩人高的小山。

  她拿出匕首，處理這些靈獸身上所有能用的東西，放進乾坤袋，有些正好是報酬不錯的門派懸賞，放在另外一邊。

  還剩下一堆肉，夢瑤就地生火烤掉，把小玄提出來，喂它吃肉。

  “好吃嗎？”

  小玄的紅眼睛亮亮的，瘋狂點蛇頭。

  “好吃就全部給你了，多吃點才會長大。”

  夢瑤指著旁邊有幾百斤的靈獸肉說。

  小玄驚恐，拚命搖頭，往她袖子裏縮。

  夢瑤樂了，抱住小蛇蹭蹭臉：“騙你的，如果你吃不下了，這些回頭都丟去夏師叔的圈子裏喂那些小野豬。”

  小玄見夢瑤不是真的要撐死它，搖搖尾巴開心地繼續吃。

  夢瑤帶著這幾百斤肉去習峰找夏師叔，蹭了幾節早課後，日光已經出來了，天色大亮。

  她站在崖邊，看著遼闊蔚藍的天空。

  白鷗仙鶴在天際翱翔，內心像被沁人的涼水衝刷了，心境一片敞亮開闊。

  夢瑤有所感悟，拿出血跡淋漓的伏波，手指撥動琴弦，意境猙獰的樂章應指而出。

  琴聲回蕩兩峰之間，驚奇無數飛禽野獸，樹林一時嘈雜混亂。

  習峰上早課的弟子們被這樂聲驚了，抬頭望窗戶外張望。

  授課的師兄臉一沉，拍案道：“下午罰十圈輪山跳。”

  “不要啊，師兄！！”

  課室裏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哀嚎。

  夢瑤彈罷，手指按在弦上，伏波已經重新回歸了它原來的潔淨和瑰麗。

  山下奔流的河水一片渾濁，裏麵許多魚暈翻白肚，順流而下，小河不複往日的鮮活幹淨。

  夢瑤心想罪過，從懸崖上跳下，乘著涼風到了山底，攔了小河挑揀食人魚丟進乾坤袋裏，預備下一次交貨用。

  申屠舟一身白衣青衫烏木冠，提著劍從給對麵的樹叢走出來。

  他看見夢瑤，問她：“剛才是你彈的？”

  這麽問，顯然是已經確定的。

  夢瑤心虛，彎腰，“……是的師兄。”

  “琴意還可，琴力不行，隻能嚇唬嚇唬人，”申屠舟蹙眉說，“還不夠精，我覺得你還需要人引導。”

  夢瑤抱著琴，惴惴：“我平時去讓師父聽，不夠嗎？”

  “你和師父的水平差距太大了，他真想教你你也聽不懂，還是要差不多的人來。”

  申屠舟說：“過段時間清隱山的芮彥會過雲夢，他在你同輩中音律領悟不錯，我和他說一聲，讓他來指點你幾天。”

  “……”

  “啥，芮彥？！”

  “對。”

  大師兄你之前還叫二師兄去揍他的，你全部忘了嗎？！

  夢瑤的震驚和抗拒完全被大師兄無視，事情就這麽敲定了，申屠舟提著劍轉身離開去做自己的事情。

  ——

  昨天和二師兄單方麵約定了要去看他，夢瑤隻能將芮彥的事拋在腦後，先回主峰去找舒子卿。

  他的堂室還沒有安排人修繕，一進院子就看見破破爛爛的殘垣。

  夢瑤提著之前準備好的食盒小心翼翼地進去。

  裏麵很安靜，連靈氣的流動都沒有異常，仿佛沒有人。

  “師兄，我來給你送吃的……”

  她踩過屏風，看見床邊爛掉的幾塊，頓了下，看向坐在床上的少年。

  舒子卿盤坐著，臉色發白，一動不動死掉了般，也沒有引氣修煉。

  夢瑤喊了他一聲：“師兄？”

  舒子卿安安靜靜的，沒有睜眼和回應。

  “？！”

  師兄不會因為忍受不了頭痛死掉了吧？？

  男主卒，大結局？

  夢瑤上前伸出手觸碰二師兄的臉，入手一片冰涼，凍得她打了個顫。

  舒子卿睜開了眼睛，一片紅色，神情呆滯地看著小師妹。

  兩人大眼瞪小眼，夢瑤看著他變成了純紅色的雙眸，試著放下手，小心地喚他：“二……師兄？你還記得我嗎？”

  “師妹。”

  “你、你現在頭不痛了嗎？”

  戰鬥力隻有800，眼睛全紅了，卻沒有冒汗，整個人都涼掉了。

  難道……難道師兄已經痛到變異了嗎？

  舒子卿微微搖了一下頭，張了張口：“……痛。”

  “師兄，你餓了嗎，要不要吃些東西？”夢瑤打開食盒，“我給你帶了一堆的靈果，你想吃肉嗎？”

  舒子卿努力笑了笑，血眸看著她，小聲道：“不用吃肉，這些就夠了，多謝師妹。”

  夢瑤看他艱難地抬起手向食盒伸來，自己從裏麵拿出了一隻多汁柔軟的聖靈果，放進了二師兄的手裏。

  “師兄，你現在是渾身用不上力氣嗎？是不是太痛了？”

  不是。

  其實舒子卿頭痛到想變成原形，想殺死身邊所有的人所有的生物，最後把自己也殺死。

  屠戮的想法一陣接著一陣在他的腦海和身體折磨，讓他渾身持續地興奮。

  他隻能努力克製住自己，讓抬手和拿捏的動作控製在最小最輕，讓腦子裏的所有紊亂的思緒和瘋狂的想法全部放空，讓自己變成一隻沒有思維和感情的木偶。

  夢瑤站在他麵前，沒有等到回應，隻感覺到二師兄又變得剛才進來時看見的那樣呆呆的，抓著聖靈果也不吃。

  真的痛到沒有力氣動了嗎？

  如果一直動不了，最後不會被痛死吧？

  夢瑤真怕舒子卿幾天後就沒了，坐到床邊，拿起一隻葡萄大小的聖靈果放在他的嘴前。

  舒子卿紅彤彤的眼睛盯著她，像一個雕像。

  夢瑤用力，將果子往他的嘴巴裏麵塞，聖靈果太軟，被稍微擠壓便滲出了甜蜜的汁液。

  舒子卿終於有了反應，張開嘴巴，一口把果子和夢瑤半隻手都咬進了口裏。

  夢瑤：“？！”

  手手手手，完蛋了，她的手要被餓紅眼睛的二師兄吃掉了！

  夢瑤下意識要把手從舒子卿的口裏抽出來。

  誰知道她稍微一動，二師兄的嘴巴就開始用力，瞳孔收縮變尖細，不準她離開。

  她放鬆手，舒子卿也放鬆，她用力想抽出來，舒子卿就咬緊。

  夢瑤緘默了，看著生生把果子咽下去咬著她的手不放開的二師兄，緩緩拿出了小玄。

  小黑蛇卷在她的手腕上，信子吐了吐，看看紅眼睛的二師兄又看了看夢瑤，小心翼翼地往舒子卿的脖子上麵湊近。

  舒子卿對小蛇放出了死亡視線，嚇得它渾身僵硬。

  “別磨嘰小玄，快點給我咬。”

  夢瑤直接把它按到舒子卿的脖子上。

  小玄狠心咬下一口。

  舒子卿看著夢瑤，眼神露出無比複雜掙紮受傷的神色，用力咬住夢瑤的手不肯放，最後倒在了床上。

  小玄的能力真的不是蓋的，夢瑤見他真的暈死過去，使勁將二師兄的下頷掰開。

  他咬的也太緊了，暈了也不肯放，這到底是對她的手有多大的執念啊！

  夢瑤用清水衝洗幹淨，看了看上麵深紅的牙印，還好沒有出血，師兄還是比較有分寸的。

  但是他這樣不吃藥真的不行了，否則一直堅持下去，隻會像原劇情一樣把自己加速崩潰。

  夢瑤在床上翻了一下舒子卿藏藥的地方，那裏還是整整齊齊碼著一堆小藥瓶，和五年前她來翻的時候沒有什麽區別。

  她打開了一支，淩冽的蓮花寒香從裏麵撲鼻而上，幾乎把她凍成雪人。

  “……”

  這一定是師父給二師兄新做的藥，夢瑤記得自己還幫忙揀過蓮子來著。

  要喂這個嗎？夢瑤倒在手上，才想起她沒有問過二師兄到底劑量是多少。

  不知道的話可不能瞎喂，她的手指微微碰到了旁邊，發現舒子卿的背後還有一個瓶子，藥瓶和現在這個一模一樣。

  夢瑤愣了下，打開他背後的這個藥瓶，發現是他原來吃的那個藥。

  她以前曾經來二師兄這裏偷過一顆，後來去用了大師兄的手鐲分析了用藥成分，認得出來。

  現在有兩種藥，夢瑤更加茫然了，隻能等二師兄醒來。

  還好舒子卿沒有半個鍾就睜開了眼睛。

  他剛掀起眼皮，猩紅的眼睛就精準而充滿殺意地看向了夢瑤肩膀上的小玄，頭上的戰力倏然提升到了4667。

  這都是元嬰期的水平了！

  夢瑤後背一寒，直覺叫囂快點逃跑，或者拿出伏波給他狠狠一錘。

  “師兄，你冷靜些！”

  夢瑤抓起被直接罩在他的腦袋上，把舒子卿整個裹起來。

  舒子卿被壓住，腦子裏的各種暴戾想法一時蠢蠢暴動，幾乎將理智湮沒。

  他在心裏重複了無數遍“這個是師妹這個是師妹這個是師妹”，才讓勉強壓製住自己外放威壓的欲望。

  “先放開我，師妹。”

  舒子卿聲音平靜，抬手將夢瑤推開，戰鬥力數值也恢複了正常。

  他坐起來，臉色蒼白泛汗，“我該吃藥了。”

  夢瑤把兩隻藥瓶都放在他的手裏，看著他問：“師兄吃哪個？”

  舒子卿開了舊的藥瓶，倒出兩顆吞下，闔了闔眼。

  夢瑤感覺到他周圍的氣息瞬間變得平和的，臉上顏色也不再緊繃。

  二師兄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還沒有完全變回紅色，但是眼底已經恢複了平靜。

  夢瑤鬆了口氣，撲到舒子卿的懷裏：“嚇死我了師兄，我還以為你要把我吃掉了。”

  雖然是隔著被子抱住自己，舒子卿還是肩膀僵硬了，許久才抬手拍了拍夢瑤的後背。

  “師妹你實在太大膽了……”他艱澀地說，“師兄發病的時候很危險，你不要總是湊近來。”

  “可是我不來看二師兄的話，師兄會餓死啊。”

  夢瑤擔心地看著他說：“而且師兄已經痛到沒有力氣動了，要是到最後連藥都拿不出來怎麽辦？”

  “……才兩天，不會的，我之前也堅持過半個月。”

  而且他現在成年了，對自己的控製能力會更強一些，即使頭痛和殺戮的本性隨之加劇，也比過去的狀態要穩定很多。

  “師兄這樣忍著不吃藥，是要磨煉自己的意誌嗎？這樣對你的病情和身體有利嗎？”

  夢瑤問他。

  這樣當然無利。

  他隻是想知道自己究竟可以在沒有藥的情況下堅持多久，盡量了解自己的狀況而已。

  他微微笑了下，對夢瑤說：“別擔心師妹，我延遲吃藥的事情師父沒有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