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蛇相贈
作者:從海南      更新:2021-01-16 16:16      字數:5995
  濮陽淺的視線被她的聲音從湖麵上喚回, 轉頭看向夢瑤,慈祥的雙眸帶笑。

  第一句話就是:“幾個月不見, 夢瑤長高了。”

  夢瑤困惑詢問:“師父叫我過來做什麽呀?”

  濮陽淺從旁邊拿出來一隻竹筐,裏麵裝著滿滿的白色豆子。

  然後他拿出了一隻木瓶,對她道:“來,幫師父將這些都裝進瓶子裏麵。”

  夢瑤接過竹筐,發現裏麵不是豆子,而是大大小小的蓮子。

  她不知道師父叫她做這個是什麽用, 盤坐到地上,一邊撿蓮子放進木瓶, 聽著蓮子落底發出的“咚”的回聲,一邊問濮陽淺:“師父讓我撿這個做什麽?”

  過了一會兒,夢瑤感覺到一點不對。

  手指摸著這些蓮子,越來越冷,觸手仿佛不是硬中帶軟的蓮肉,而是一塊萬年玄冰,可以將人的手指瞬間凍掉的那種。

  濮陽淺聽著蓮子落瓶的悅耳“咚”聲, 拿出了一把古琴, 放在膝蓋上麵調音,“夢瑤幫師父裝好了, 師父送你一個小禮物怎麽樣?”

  夢瑤被他提醒了,質問:“師父,你都沒有送我生辰禮物!”

  “等下就給你。”

  “師父讓我裝這個到底是做什麽用啊?”

  夢瑤用靈力包裹住手指,以免被上麵的寒氣凍傷。

  濮陽淺將一根弦拆下來,告訴她:“這個是給你二師兄煉藥的, 但是寒氣未去淨, 還要多處理一下。”

  原來這個就是二師兄的用藥之一?所以這個不起眼的木頭瓶子也不是一般的瓶子呀。

  “這個蓮子可以靜心?”

  濮陽淺:“是啊, 你摸著著蓮子,不覺得很合效用嗎?”

  是的,這蓮子摸著就這麽冰,要是吞下去內髒可能都凍了,心髒也跳不了了,靜心效果好極了。

  夢瑤把蓮子裝完了,還是不知道為什麽師父要讓她做這事,於是又問了一次:“師父你給我什麽禮物啊?為什麽一定要讓我先裝蓮子呢?”

  “我喜歡聽這聲音而已。”

  濮陽淺把琴放在一邊,對夢瑤伸出左手,一直漆黑的小東西從他的袖子裏麵鑽了出來,因為太黑,夢瑤一時甚至沒有看清楚,還以為是一條黃鱔。

  那“黃鱔”忽然睜開了眼睛,紅彤彤的圓眸像魚子一樣,呆萌地看著她,深紅色的小信子從嘴巴裏吐了吐。

  夢瑤和它對視三秒:“……”

  “欸欸欸?!”夢瑤睜大眼睛,震驚,“這是什麽?”

  濮陽淺將這條爬到自己手心裏圈在一起的小蛇放在她的胳膊上,告訴她:“雲夢蛇。”

  夢瑤沉默了,看著自己手心裏冰冰涼涼和自己對視的小蛇,重複:“雲夢蛇??”

  “是,因為這蛇是在雲夢山上生出來的,”濮陽淺伸出手指逗了一下小蛇的腦袋,“怎麽樣,可愛嗎?”

  夢瑤看見這條小蛇……想到了之前荀練手裏的那一條,實在長得太像,雖然沒有仔細看看不出除了顏色外到底又什麽區別,但是體型和外表真的差不多,鱗片顏色剛好又是相反的。

  “師父,你確定這蛇隻有雲夢山有嗎?”

  “當然,”濮陽淺笑意淺淡,撿了一塊雞蛋大小的石頭,捏住小蛇手指大的腦袋,從嘴巴強塞進它口中,“一般的靈獸可沒有它這樣的能力。”

  夢瑤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光風霽月的師父,雙眼中寫滿:師父居然虐待動物!

  濮陽淺:“咳,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把黑色的小蛇捏起來給她看,手指大小的蛇並沒有因為吞進石頭而噎死,也沒有變成一條大頭蛇。

  它和最開始濮陽淺放在他手裏的大小一模一樣,沒有一點不適的扭動。

  兩隻殷紅的豆子眸看著夢瑤,還用小腦袋在她手心裏蹭了蹭,乖巧無害的像個小可愛。

  夢瑤也忍不住捏住了它的腦袋,輕輕掰開小蛇的嘴巴看了看。

  “是乾坤?”她迅速想到。

  濮陽淺摸了摸小徒弟的腦袋,誇獎:“夢瑤聰明。你大師兄給你的乾坤鐲還是沒有分層的吧,如果以後有什麽不方便的東西不能放進去,可以讓這小蛇給你幫忙帶一下。”

  夢瑤摸著嘴巴想了想,問:“那如果它暈倒了,我還能放東西取出來嗎?”

  “可以。”

  “那它死了呢。”

  黑蛇在她手裏發了一個抖,紅彤彤的眼睛似乎凝結出了可疑的淚花。

  “它死了後,肚子裏的東西全都會吐出來,不用擔心就沒了。”

  濮陽淺道:“除此之外,隻要被它咬過,不管修為體質必然會暈眩至少一炷香的時間,期間無法控製自己的肢體。”

  “就算是師父也沒轍嗎?”夢瑤驚訝。

  “沒錯。”但是能不能咬到他,算另外一回事。

  這真是保命驚喜!夢瑤簡直不能再滿意地接受了這條小黑蛇。

  她帶著自己的靈寵回了院子裏,坐在水井旁邊打了一桶水,高度大概才過拇指。

  “你想洗澡嗎?”夢瑤望著自己的小寵物又紅又圓似燈籠的眼睛問。

  小黑蛇抬頭看著她,身子在她手心裏扭來扭去,像撒嬌一樣。

  夢瑤被萌得冒泡泡,將它輕輕放在桶裏玩水,小蛇乖極了,任由她又搓又摸,而且還能聽懂她的話。

  夢瑤讓它用吐信子的方式告訴自己性別,知道了這是一條剛出生的男寶寶蛇,愣了下,不知道為什麽想到了二師兄。

  ……如果他以後真的和自己在一起了,那個瘋批性格,又知道她有一條和他一個顏色的雄蛇。

  不知道為什麽夢瑤胳膊無意識冒起了雞皮疙瘩,她搖搖頭將滿腦子雜念趕出去:現在她還小,沒錯,寶寶不能早戀談戀愛。二師兄很好很溫柔,隻是哥哥一樣的存在,她才不要和哥哥在一起。

  因為新得到了一隻寵物,夢瑤睡不著,在床上陪著這條小蛇玩了很久,知道它現在肚子裏的空間可以抵得過她四隻乾坤鐲,以後還可以繼續升級。

  現在她的乾坤鐲可是有一個八百米跑道那麽大啊!師父真是給她送了一個好厲害的寶貝!

  兩世沒養過可愛又通人性的寵物的夢瑤好好過了一把癮,還給他起了個名字,才滿足地抱著自己的小雲夢蛇一起睡覺。

  “既然你以後都會這麽小,那你就叫小玄。”

  夢瑤抱著自己的小玄睡覺,結果又做夢了。

  她在夢裏夢到了二師兄。

  夢瑤坐在瀑布旁邊釣魚,釣了一會兒,忽然發現自己的手不太對勁。

  她低頭看了看,發現自己長大了,一雙手不像現實那樣稚小可愛,而是變得纖細如蔥,一看就知道是少女的手。

  “師妹?”

  清沉的男聲在耳畔響起,與她近在咫尺,夢瑤一下緊張起來,轉過頭看向身後的人。

  黑發黑眼一身雪衫的青年抱著她,眉眼清和,雙手穿過她的腰間,修長寬大的手握住了她抓著魚竿的小手。

  這個冰涼低溫的懷抱讓夢瑤一下就想到他是誰:舒子卿。

  “師兄?!”

  舒子卿側過頭,親昵地在她的臉頰貼了一下,詢問:“怎麽了,師妹?不是說好了一起釣魚嗎?晚上我給你做魚湯好不好?”

  夢瑤看著他黑沉沉的眼睛,被貼貼的那邊臉一下麻了。

  為什麽會夢到舒子卿啊?如果她想二師兄給她做的那些美味佳肴了,也不應該會夢到兩人長大以後這樣親密的場景才對啊……難道她到了思春的年紀了?

  九歲是思春的年紀嗎?難道是因為她原本在另一個世界多活了十幾年,所以讓這一世變得早熟了?

  “師妹怎麽走神了?”舒子卿抓著她的手一起拉上魚竿,語氣無奈,“你看,餌料都被這些魚吃完了。”

  釣食人魚還不簡單嗎?要放什麽餌料?

  夢瑤不懂她在夢裏到底是怎麽想的,直接站起來將手指伸到了水潭裏。

  果然,下一瞬,一直在水潭中間爭搶餌料的食人魚集群衝來,甚至有些飛到了空中,要咬夢瑤的臉蛋。

  夢瑤愣了下,刹那間,一隻巨大的黑色東西從她身後突出,長大嘴巴把飛過來的魚全部吞進了嘴巴裏。

  “!”

  二師兄腦袋突然變成了一隻巨大的純黑色蛇頭,身體卻還是人身,頂上長著兩隻小犄角。

  蛇頭人轉過腦袋用殷紅狹長的眼睛呆呆地看著她,嘴巴還在一動一動咀嚼。

  夢瑤呆滯,和蛇頭人二師兄相對而視:“……”

  舒子卿吐了一下信子,因為沒有把好距離,兩根手指寬的粉色的信子直接舔到了夢瑤的臉。

  “啊!對不起師妹,我不是故意的。”

  他愧疚地伸出手,摸了摸夢瑤濕了的臉蛋。

  夢瑤回過神,看著這個巨大又奇怪突兀的黑色蛇頭,往反方向挪了一步。

  舒子卿通紅的眼睛瞬間流露出受傷和難以置信和不易被察覺的猙獰扭曲。

  這變臉速度快得像經曆過無數次。

  夢瑤:“……”

  蛇頭人握住她的手,聲音艱澀地問:“師妹,你在怕我嗎?”

  夢瑤看著他的蛇頭和紅眼睛,眼睛別開:“……我隻是覺得師兄這樣很醜,師兄可以將頭變回去嗎?”

  蛇頭張開吻想說話。

  這個時候,一條細小的黑蛇睡眼朦膿地從夢瑤的領子後麵爬了出來,小紅果眼睛眨了眨,看向夢瑤前麵人身蛇腦的怪物。

  “?!”舒子卿看著圈住師妹白膩脖頸上的小蛇,瞳孔收縮。

  莫明的嫉妒讓他頭痛欲裂,猩紅色的眼睛裏露出癲狂的色彩。

  然後夢瑤驚恐地看著蛇頭一下張大嘴巴,眼前一黑。

  舒子卿連夢瑤腦袋帶小玄一起吞進了嘴巴裏。

  “……”

  夢瑤一下從夢裏驚醒,坐在床上,先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很好,還在。再看看自己的手,還是九歲女娃的小手,並沒有一瞬間長大。

  千萬裏遠的秘境裏,為了盡快愈合而靠著石頭小憩的舒子卿也在這一刻睜開漆黑無光的眼睛。

  他看著前方的樹林,又回想起剛才做的那個怪夢,雙眼中帶著幾絲迷茫。

  為什麽他會夢到小師妹?……他想小師妹了嗎?

  和夢瑤做的夢不太一樣,舒子卿雖然也夢到自己把師妹一腦袋吃掉了,但是他的夢裏,兩個人沒有長大,還是小孩子的模樣。

  所以舒子卿是夢到自己帶著小朋友一起去釣魚,然後卻因為自己太霸道,就把師妹和她的寵物一口吞掉了。

  這個夢讓他感到有些胸口發悶,手指無力。

  他一直在努力克製著自己心理的負麵情緒,他一直知道真實的自己並不像對所有人表現出來的那麽溫文爾雅有禮有節。

  他心裏的自己自私,冷漠,對很多事情和關係都不感興趣。

  而且領地意識極其強烈,如果有人侵犯到他,他會控製不住自己本性裏一口一個的殘暴想法……

  舒子卿感覺到了一些不太對,捂住自己的眼睛。

  明明他會隻因為一個自己表現的夢感到難過,這應該是自己道心穩的表現,但是心裏卻莫明很自卑。

  舒子卿微擰眉,讓心境沉下,靈識放鬆,不受情緒操控。

  他慢慢撐著劍站起來,摸向自己背後的傷口,那裏還在一直緩緩滲著血,疼痛提醒著他現在並不是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理智重新回來以後,少年帶著自己的束心沿著河流在樹林中穿梭,一路往來時的方向離開,一邊尋找是否還有其他的人。

  不知道到底是紅林太大,還是某些不容深想的原因,舒子卿日夜未眠地趕路,但是一路上沒有發現過任何一位修士。

  ——

  這樣過去了不知道幾十上百日。

  某天下午,舒子卿照常循著自己標記的方向禦劍飛行,終於在上空發現了下麵有兩個修士。

  他們身上穿著方丈的素雲服,一個男修正被另一個麵色陰沉的修士支撐著,腰腹和腿上都被包紮著,有紅色血滲出。

  舒子卿從空中落下,走近他們。

  在對方緊繃戒備的時候停下,他道:“我是雲夢山舒子卿,兩位道友是方丈山的弟子?”

  那扶著受傷弟子的修士並沒有放鬆,褐沉沉的眼直勾勾地盯著他,道:“我們是。”

  受傷的那位弟子微微咳嗽了一聲,捂住嘴巴,另一隻手放在旁邊的弟子身上安撫地拍了拍。

  他對舒子卿禮貌地道:“我是方丈山的竹青,這位是我的師弟羅印藍,我們山的弟子遭遇了不測,我覺得我們二人已不適合在此秘境繼續待下去,所以打算就此返回。”

  舒子卿心裏有些不好的想法,擰眉,問:“既然你們要返回,為何往東麵離開?”

  竹青和羅印藍聽見他的話,整個人都怔住了。

  竹青下意識反問:“東麵,怎麽會?”

  陰沉沉的羅印藍也忍不住開口說:“我們兩人剛進入秘境的時候,都一直是往北麵走的。”

  舒子卿看了看他們,又看向竹青受傷的地方,問他:“你是怎麽受傷的?”

  羅印藍閉著嘴不說話,竹青有些艱難地開口,語氣沉痛地告訴他:“我是被魔修所傷。方丈山混入了魔修的細作,不僅方丈,似乎其他門派也有,散修裏麵更多。他們合力殺了我的同門,然後……掏開他們的腹部取出了靈根。”

  舒子卿怔了下。

  靈根是築基期的修士才開始生成的,是修士儲存體內靈力所用,處在丹田位置,最開始的靈根很軟,修為提升以後,每個階段都會重新煉化,硬度增加,等飛升雷劫後靈根會化作散靈,重新滋潤全身經脈血肉,脫胎換骨修成真仙。

  修士靈根被強行除去後,身體內靈力無處積存,在經脈內累積太多,就會承受生命危險。越高修為的修士繼續修煉死的越快,這表示隻要被取走靈根並無法接回,那麽這個修士就永遠無緣大道了。

  舒子卿看著竹青,動了動口,還是決定問他:“那些魔修究竟要做什麽?難道你已經……?”

  竹青白著臉笑了笑,搖頭:“多謝道友擔心,我雖然受傷,但是羅師弟及時救下我,我的靈根雖然有損但還是在的。那些魔修的目的……我和師弟都並不清楚,我們隻知道他們必然策劃此次許久,恐怕與先前在黃庭山周邊鬧出的一係列魔亂都有極大關聯。”

  舒子卿:“方丈山還剩幾人?”

  竹青張了張口,合眼片刻再睜開,中有水色,語氣壓抑地告訴他:“……隻剩我們兩人。”

  舒子卿看著他,一時緘默了。

  他對竹青告訴自己的這個消息並不吃驚,甚至隱隱已經有了猜測,但是這個事實成真了還是太悚然。

  這次秘境大部分前來的都是一宗的重要弟子,如他這種掌門或者長老的內門徒弟,即使不是出身修仙世家,也大多有前輩的照應幫助,身懷一兩種保命底牌。

  能一次性將讓築基期的修士幾乎全軍覆沒,必然是用秘法壓製修為,強行瞞過法則進入秘境的金丹修士。

  方丈山是六山之一,已經可以代表東陸,魔修能混入其中,就代表西陸的勢力滲入了東陸的心腹,成了懸掛在所有人脖頸處的一道利刃。

  魔修的動作從來不小,能對方丈山的人動手,那麽其他山門的人十有八九不會幸免,雲夢山也可能遭遇了同樣的事情。

  舒子卿不知道自己離開雲夢山隊伍的決定到底是好是壞,但是現在必須盡快離開這片紅林是當下要解決的一大問題。

  他看向扶著竹青的不苟言笑的陰沉少年,開口道:“兩位,我們都是要離開秘境的,但是現在顯然有什麽地方出了差錯,之前我發現這樹林有些詭異之處,人在這裏待久了可能身上會生長出一些不太對的東西,你的師兄不方便,我可以先看一眼你的身體嗎?”

  羅印藍聽見他的話,臉上的戒備幾乎要凝成實字來,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不信任。

  竹青聽了舒子卿的話,眼中露出了幾分幽深來,視線在舒子卿的腰處不易察覺地掠過,然後轉頭對羅印藍道:“師弟,別怕,將你的上衣脫下就好了,讓舒道友幫你看一看。”

  羅印藍握拳,不甘不願地將衣帶解下,緩緩拉開外衫和上衣,露出裏麵的精健的身體。

  “羅道友,請等一等!”

  羅印藍的動作頓住,擰眉看向舒子卿。

  他隻脫到小腹,舒子卿已經看見他皮膚上生長在一起的密密麻麻的肉瘤,雖然還很小,但是已經可以清晰看出來那些肉瘤長出了靈芝的形狀。

  舒子卿有些失語,一會兒後,問竹青:“你看不見他身上長著什麽嗎?”

  竹青順著他的視線看向了羅印藍的身上,目光閃爍了一下,但是麵色如常地搖頭:“沒有,師弟身上到底有什麽不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