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餐差不多結束以後，古力賈德來到了女兒的門前，駐足良久之後，才終於伸手去敲門。

  “米婭，休息了嗎？”古力賈德良久沒有得到女兒的回應，卻也沒有離開。

  他就站在門口，廊燈下這位父親的背影拖得長長的，顯得有點孤單。

  打破這份孤單的是一聲從門內側傳來的輕響，類似於枕頭砸在門上的聲音。

  古力賈德終於露出了點笑容，輕輕的扭開了門把手，走進了女兒的房間。

  漆黑的屋裏，外衣都沒脫的女孩兒側躺在床上，留給古力賈德隻有一個月光下不斷抽動的背影，以及女孩兒臉埋在枕頭中傳來的哭聲。

  古力賈德輕輕的走到了她的床頭，然後就坐在床邊的地麵上，伸出機械手臂以外的那隻大手輕輕放在女兒的背上，米婭一開始還作反抗的樣子，但後麵就漸漸的不再掙紮，任由古力賈德輕輕的拍打她的後背。

  他想起來在她很小的時候，每次她哭泣的時候，也是自己抱著她小小的身體，輕輕的像這樣拍著她的背，然後她就很快停了下來。

  果然，在這樣的動作過了一會兒以後，米婭的哭聲漸漸小了起來。

  “米婭，我都聽你媽媽說了，你這次給你老師的初中升學意願，又是少年兵預備軍院。”古力賈德在女兒漸漸不哭了以後，說道。

  預備軍院是聖都一直存在的一種全年齡可入的軍校，有很多從廢土上遷徙來的，或是家境不好到連學也上不起的人，當兵就成了這些家庭裏孩子的唯一出路。

  這些孩子在12歲就開始了軍隊化的教育和訓練，每年基金會都會從這樣的學校裏抽取很多人，他們在基金會中的表現，通常比那些正常大學畢業的學生甚至更加優秀。

  當然，他們從小要吃的苦，也比任何城市裏的孩子都更多。

  “你最初瞞過了你的媽媽，誌願差點就提交給了教委，是我後來找關係將誌願截住了，並且給你修改到了一所正常的普通初中裏。”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米婭忽然坐起身。

  “因為我不能讓你受那些苦！我絕對不能讓你進入基金會做和我一樣的工作。”古力賈德說，語重心長又斬釘截鐵的語氣讓小米婭嚇了一下，就好像很久以前被父親訓斥的時候那樣。

  古力賈德見自己的語氣嚇到了女兒，連忙平複的語調。

  “米婭，你今天見到的那位哥哥，叫做周望景，是一位很優秀，很優秀的基金會戰士，他曾經在一場戰役中，拯救了整個聖都，這些我不說，你也可能在新聞電視上看到過。”古力賈德輕聲說：“但我帶他來，希望你看到的東西卻不是這些。”

  “我希望你看到的，是他身上的那些傷，我希望你聽到另外一名哥哥在飯桌上講的那些故事，他們是英雄沒錯，但我更希望你會從他們身上感到害怕。”

  “他們都是很優秀的士兵，但他們都過著很艱辛的日子，而米婭，你如果加入基金會，可能會比他們更加艱辛。”古力賈德語重心長的說，手放在女兒的頭發上，輕輕撫摸：“我不希望你成為像他們一樣的英雄，不需要你成為像他們一樣優秀的人，你隻需要做一個平凡的女孩兒，快快樂樂的長大，就足夠了。”

  女孩兒聽著父親語重心長的話，就那樣看著他，卻沒有說話。

  “如果你隻是想讓我感受到這些的話，爸爸你明明隻需要抬起你的手給我看就好了。”良久的沉默後，米婭忽然說。

  古力賈德啞口無言。

  “爸爸，你要管我的話，你就應該一直管我，而不是隻有在我做出這樣決定的時候，你有多久沒有給我做過早飯，沒有參加過我的家長會，也沒有送我上學放學了？你連這些都不做，你卻要插手我自己選的未來。”米亞接著說，晶瑩閃爍的眼睛在月光下，注視著眼前的父親，眼神平靜認真的不像是一個隻有11歲的女孩兒。

  “對不起，米婭，對不起。”古力賈德歎氣道，他忽然發現自己這個成年人竟然無法麵對自己女兒的目光了。

  “你每次都這麽說，但是對我來說，我才不想要這樣的回答。”米婭輕輕撫摸著父親的金屬手臂。“我也不需要我的爸爸是英雄，我隻想他能陪我一起長大，參加我的家長會，睡前給我講故事，讓我長大後能知道他的頭發，是從哪裏變白的···像別的孩子一樣，我也不想讓他有危險···”

  米婭慢條斯理卻條理清晰的訴說著這些話，很顯然，這不是臨時組織的語言，而是在心裏反複演練過許久的話語，是她很久以來都想講給眼前男人的話。

  “爸爸，你知道為什麽我想要以後加入基金會嗎？”她又問道。

  古力賈德一愣，抬起頭看向女兒，這位心思縝密的成年男人很快從自己女兒盈盈的眼中，讀出了那些她急切想表達的情緒。

  “···難道說，米婭你想進入基金會，是因為···”

  “我聽老師說了，隻要去預備軍院，就可以在18歲的時候接受基金會的訓練，就像那些哥哥一樣，以後也可以和你一起工作，就在聖都的分部基地裏。”

  “那樣的話，我就能去找你，就能每天和你一起···也能保護你了。”

  他忽然呆住了，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女兒這些年突然爆發出的對基金會的崇拜，甚至表現得越來越想要加入其中，都是因為自己從小對她教育的緣故。

  但他卻忘了，這些年他其實根本沒有時間教她，他能陪在她身邊的時間，可能連他對周望景這些士兵的十分之一都沒有···他哪裏教過她什麽？

  古力賈德忽然說不出話來了，他看著眼前的女兒，語滯中充滿了愧疚。

  “傻丫頭，我是會退休的啊，你怎麽能為了這些···”

  “騙子，我都問了以前那些到家裏來的叔叔了，爸爸是研究人員，還是高級領導，至少也要到75歲才能退休，米婭今年10歲，你75歲的時候，我就已經45歲了。”米婭說著說著就又哭了起來。“而且我聽叔叔們說，爸爸的工作可危險了，就像這一次不僅僅隻是手，你差點就···爸爸，你能不能，別再繼續工作下去了，媽媽說她有錢養你的，我以後也會好好學習，也會賺錢養你的，”

  古力賈德心疼的上前抱緊子的女兒，感受著她的哭泣，這位中年男人的眼睛也濕潤了。

  “對不起，對不起米婭，對不起。”古力賈德緊緊抱著自己的女兒，不斷道歉。

  “爸爸真的很想，真的很想一直一直陪在你的身邊，但是爸爸現在有一樣很重要的調查還沒有完成···我答應你，在完成這個調查以後，就算暫時還不能退休，我也一定申請一段長時間的年假，回來陪你上學，給你做早飯，每天看你的學習。”

  “我還能相信你嗎？你每次都騙我。”

  “這次一定不會騙你。”古力賈德放開懷裏的女兒，伸出手指。“拉勾勾，說謊的是小狗。”

  “今年年慶你會陪我和媽媽一起過嗎？”米婭重新躺下，看著父親輕聲問道。

  “當然會，我可沒忘記我寶貝女兒的生日是年慶的同一天啊，這次我可是有給你精心準備生日禮物哦。”

  “真的？又是安徒生童話嗎？”小米婭側了側臉，古力賈德這才看到床頭邊上放著的安徒生童話。

  這是他三四年前的一次生日給女兒買的，他還記得那時候米婭高興的樣子，每晚都鬧著讓他給自己講故事聽。

  原來，已經這麽久沒有為她慶祝過生日了啊。

  “當然不是，這一次，一定是讓你非常開心的驚喜。”古力賈德說，同時拿過一旁的故事書。“今晚，能讓爸爸給你講著故事睡覺嗎？”

  “可是我都已經十一歲了。”米婭翻了翻小白眼，然後乖乖的閉上眼睛，豎起耳朵。“就像小時候那樣講哦。”

  “嗯，就像小時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