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武二年，十一月。

  一連兩個月天上再無一滴雨，種下的麥子都要枯死了，本來漲了的水勢，又沉了下去，老河水都要幹枯了，大地龜裂，一副末日要來到的樣子。

  莊戶們手裏有錢的，也都瘋狂的囤積糧食，天氣一點也不像寒冬的樣子，她本來準備的棉衣棉被以及木炭什麽都沒有派上用場，倒是打的水井派上了大用場。

  水位一天天的下降，本來還可以挖開溝渠引水灌溉的，後來隻能擔水去地裏，一瓢一瓢的灑著。

  明明知道這樣做，根本起不了什麽作用，為了來年不被餓死，他們也隻好這麽做了。

  上到七八十歲不能動的老頭老太太，下到嗷嗷待哺的嬰兒，都接種了牛痘，也都陸陸續續的好起來，再沒有什麽顧忌的他們，更加拚了命的想要活下去。

  最近淺淺也在愁，愁這個鬼天氣，到底什麽意思，她帶著婉婉拎著水桶在河邊走著，快要到冬天了，天氣一點也沒有要冷下去的樣子，所以她和婉婉也就隻穿了外套。

  早晚冷一些，中午的時候，太陽甚至有些曬人，赤著腳走在軟綿綿的河床上，最近家裏的糧食要省著吃，每天淺淺隻好帶著婉婉去河邊尋一些魚蝦來吃。

  也正好給雲柔練手做魚湯。

  “燕燕！來！”淺淺遠遠的招呼著燕燕。

  燕燕微微有些發胖了，本來消瘦的臉上也有了一些肉。

  “燕燕姐，你抓了多少啊。”婉婉十分高興。

  她極喜歡燕燕姐，可燕燕姐每天都很忙，平常也沒空搭理她，莊子上的同齡的孩子又不大喜歡跟她玩，所以在河邊看到燕燕，婉婉很開心。

  燕燕甩了甩手上的泥汙，笑了笑。

  “哇！這麽多！”婉婉看著沾滿汙泥的木桶，驚呼了一聲。

  淺淺伸頭過去一瞧，可不，巴掌大的鯽魚居多，還有一些蝦米，她看著已經渾濁不堪的老河，抬頭看著天空，心道，還真以為自己是主角了，有主角光環，再這樣下去，恐怕會被老天爺給玩死。

  沿河十三莊的莊戶們，有和蘇家莊結親的，要提前送女兒上門了，家中少一個人，就少一份口糧，再不濟，總比一家幾口都餓死家裏的強。

  還有的，已經著手準備逃難了，想要把家中的一些物件換一些糧食，準備離開，再不逃難，恐怕就要賣兒賣女了。

  日子都很難過，沒有最難過，隻有更難過。

  “我聽雲柔說，你也學了不少菜式，回頭我去你家嚐一下。”淺淺說著，便把自己木桶中抓到的幾條貓魚放進她的木桶之中。

  燕燕卻有些遲疑。

  “怎麽了？”

  燕燕猶豫了一下才說道：“大小姐，家中已經沒有糧了……”

  淺淺的臉就是一紅，當初以極為低廉的價錢雇傭了燕道一家三口，現在人家已經難以為繼了，她感覺到作為地主老財是多麽可恥。

  “回頭讓你淺銘哥哥給你送去。”

  “娘說，我們雖然窮，但窮的要有骨氣，不是我們的，我們不要。”燕燕一字一句的說著。

  “你爹娘的薪資都給了，可你還沒有呢，你看啊，你把家禽照顧的那麽好，兩頭牛都好的快許多，還有，你還是我家的學徒，學徒還有薪資呢，對不對？所以啊，回頭讓你淺銘哥哥送你該得的糧食過去，可好？”

  淺淺循循善誘，一旁的婉婉卻指著河邊叫道：“有一條大的！”

  淤泥之中可不有一條大的草魚，因為水太少，也折騰的差不多沒力氣了，就靜靜的躺在泥水裏，隻有腮部一張一翕，如果不細心看的話，真以為那是一灘普通的爛泥。

  婉婉搶先一步，去抱，卻根本抱不動，那條草魚突然發力，掙脫了，在泥水裏麵掙紮著，引得婉婉大呼小叫起來。

  淺淺笑了笑，深一腳淺一腳的挪過去，卻不料燕燕卻異常靈活的跑上前，雙手一托，硬生生的把還在掙紮的草魚掀到了岸上。

  三人一陣手忙腳亂才把半米多長的草魚放進了木桶，淺淺拎著木桶道：“走！回家！”

  已快晌午，在燕韓氏的幫助下，才料理幹淨。

  燕韓氏微微低著頭，臉上卻沒多少笑意，因為淺淺說要紅燒，紅燒極為費油，如果燉湯的話，就簡單了許多，紅燒……

  “大小姐，您在一旁教我就行。”

  燕燕對自己的廚藝十分有信心，她本就聰慧，跟著雲柔那麽長的時間，對紅燒情有獨鍾，因為紅燒簡單，不需要多講究火候，炒菜就不一樣了，如果起鍋早了，半生不熟，如果起鍋遲了，又沒有了清脆勁。

  淺淺點了點頭，看向小廚房的門外，正巧看到淺銘和婉婉來了，淺銘拎著一袋約莫二十斤的麵粉，而婉婉捧著瓦罐。

  “這可如何是好。”燕韓氏趕緊接過瓦罐，心疼的看著婉婉，“怎麽勞動小少爺和二小姐。”

  淺銘拒絕了燕韓氏幫忙，他一點也沒有把自己當作少爺看，拎著二十斤的麵粉臉不紅氣不喘的，“嬸嬸莫要這般說，哪裏有什麽少爺，比起燕燕妹妹，我可是差得遠了。”

  “嗯。”淺淺指了指，淺銘把布袋子放了下來，正要出去，又被淺淺叫住了。

  “引火。”

  淺銘點了點頭，熟練的引火起來，轉眼間鍋底下火旺起來。

  燕韓氏有點著急了，天底下哪裏有這樣的道理。

  “嬸嬸，您歇會吧，忙了半天了，這些糧食您別不好意思，是燕燕該得的，燕燕聰慧的很，以後啊，一定心靈手巧。”

  燕韓氏局促的搓著手，連連點頭。

  “人要實心，火要空心。”婉婉老氣橫秋的樣子讓氣氛變得輕鬆起來。

  油燒熱，薑絲爆香撈出，魚塊沾了麵下鍋，燕燕站在小板凳上堪堪的夠得著灶台，淺淺在一旁看著她有條不紊的煎魚，直至金黃，快要粘鍋的時候，立即倒了一些醬油。

  茱萸和大量的薑末調製辣味，然後放鹽，倒入清水，大水煮開，小火慢燉，這道菜就完成了一大半了。

  “下次你試一下把魚塊用酒，鹽，薑末，醬油醃製半刻鍾，再沾麵下鍋，試一試。”淺淺突然想到了紅燒肉的做法。

  燕燕想了想立即說道：“去腥。”

  “對，就是去腥，和紅燒肉一個做法。”

  淺淺詳細的給燕燕說了紅燒肉的做法，不過少了些許薑末，因為紅燒肉不需要調出辣味，她又在想，什麽時候能找到辣椒啊。

  她寫的菜譜中有很多菜式都偏辣，用茱萸和生薑調出的辣味根本比不上辣椒。

  她已經讓鏢局的人留意辣椒，也曾畫了圖紙，但至今沒有任何消息。

  “大火收湯。”

  還在燒火的淺銘立即撥動一下，火勢旺了起來，不一會，三盤紅燒魚塊就出鍋了，婉婉可算等到了，迫不及待的就要嚐，燕燕卻十分恭敬的給淺淺遞了筷子。

  淺淺嚐了一口，除了辣味不夠，其他的都挺不錯的。

  “燕燕，端一盤給你師父，你可以出師了。”

  燕燕小臉通紅。

  燕韓氏重重的鬆了一口氣，看著燕燕滿意的樣子，眼神中閃過一絲別樣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