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萬般皆上品,唯有讀書糟
作者:睢關      更新:2021-01-12 13:26      字數:2655
  纓絡告訴宗舒,如果不是今天的課堂暴滿,沒有人願意跟他坐到一起。

  “為什麽你願意跟我坐一起呢?”宗舒說道,“是不是因為我帥?”

  “想得美,是因為我是女的,你辯不過我!”纓絡說道,“要不,現在吵一架?”

  宗舒大汗,纓絡,這是在耍賴呀。

  唯女子與小人難惹也,宗舒老老實實坐好。心裏暗想,我辯不過你,還能鞭不過你?

  纓絡身邊坐著一位女子,看到宗舒時,臉微微一紅。

  宗舒立馬注意到了,這女子膚白似雪,眉彎似月,唇小似櫻,腰細如柳,氣度高華,嬌美卻又不失典雅。

  宗舒看著女子的微笑,居然癡了一會兒。

  教室內不少人都往宗舒這裏看過來,帶著不小的醋味,纓絡本來就是書院為數不多的美女,今天還帶了一個更美的,居然都圍著這個文盲轉,真是氣人啊。

  但宗舒敢和蔡家對著幹,敢說童太尉是冒牌貨,敢和當朝國師比道術,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又不能招惹,隻能羨慕嫉妒恨了。

  如果目光能殺人,宗舒已經死上百次了。

  老師終於來了,一個頭戴方巾的文士,30歲不到的樣子。這麽年輕,居然是,德高望眾?

  纓絡介紹,此人是李若水,在濟南府當過教授,現調回京城,任太學博士,現在是歸宗書院的客座教習。

  思維定式害死人啊,一說德高望眾,就是白胡子老爺爺。

  李若水走上台,放到桌上一本書,沒有翻頁就背起了書,宗舒聽得半懂不懂。

  李若水還在背,纓絡聽得很認真,其他人顯然聽得入神。

  宗舒聽得昏昏欲睡,最後幹脆打起了呼嚕。

  李若水是近年冒出的儒學新秀,當時二程已經去世,除了程門四弟子,恐怕就數李若水了。

  李若水當年在濟南府時,京城和其他府州的人都專門跑來聽課,他的課從來都是座無虛席。

  而此時,有人在打呼嚕!

  李若水臉色鐵青。同學們倒是心中大樂,宗舒啊宗舒,看老師怎麽收拾你!

  纓絡推了推宗舒,這廝抹了一下長長的哈喇子,“春日尚未到,春夢了無痕呐。”

  原來,這小子在做春夢!有人偷偷笑起來。

  “站起來!”李若水十分嚴厲。

  宗舒如彈簧一樣地跳起來,立正站好,目視前方。

  “聖人之訓,為何不聽?”李若水問道。

  本來宗舒對李若水尊敬有加。此人在靖康之變後跟著兩位皇帝被擄到北方,在金營中怒斥敵酋,不屈被害。

  而現在,李若水自比聖人,顯然有點自高自大了。

  孔子又如何?他講的什麽仁政,什麽三人行,什麽己所不欲,誰不知道?至於特麽千百年來千百萬人來研究?

  宗舒有時候真想把那個天天研究孔子的人拉來問問,仁政,很難懂嗎?

  這麽簡單的道理,居然還有那麽多人、那麽多書來解釋,純粹浪費精力浪費財力!

  有功夫,給我做一道奧數題?有本事,給我解釋一下什麽叫蟲洞!

  “你講你的孔子,我會我的周公。”宗舒冷冷說道。

  靜,空氣仿佛凝固了。

  李若水的臉色由青到白,指著宗舒說:“你,你,你!”

  “老師,宗舒同學還把家裏的聖人之書燒掉了。”蔡修站起來舉報。

  這廝手上還纏著白布,看來受傷並不重,真遺憾啊。

  “讀書人怎麽可以藐視聖人之言。”李若水怒氣漸升:“啊,你怎敢燒聖人之書?”

  宗舒最煩的就是道德綁架,一點小事就無限上綱。

  “我燒書又怎麽了,我燒書,是因為我早就懂了,什麽聖人之言,很難懂嗎?”

  “我倒想聽聽,你怎麽懂聖人之言了。”李苦水反而不太生氣了,跟文盲生氣,那是自貶身價呀。

  “那我就不客氣了。敢問,您講孔夫子,目的是什麽呢?是教化天下嗎?”宗舒問道。

  李若水點點頭,不僅是他,所有的人講孔子,為的就是教化天下,一個文盲懂得這個也不意外。

  “教化天下包括什麽呢?包括王公貴族、宮廷內外和普通百姓。依學生看,教化的重點並不是前兩者,而是普通民眾。”宗舒說道。

  李若水想想,沒有錯,畢竟普通百姓是絕大多數。

  “不對,教化的重點是官員,因為隻有把官員教化好了,才能更好地教化天下。”蔡修反駁道。

  “您的意思是,王公大臣、宮廷內外沒有教化好?你是說我們的皇帝昏庸,你是說我們的大臣,包括你爺爺蔡京搞腐敗?”

  這小子真是毒舌!蔡修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那麽,就是普通民眾沒有教育好。普通民眾沒有教化好,是因為我們的講課方式有問題,你們講得比孔子還難懂,不要說百姓,一般的官員能聽懂嗎?”宗舒說道。

  “蔡修,你別不服氣,孔子的話本來很好懂,讓教書的人搞複雜了!還有就是你們這幫人讀書太鑽牛角尖,你們把自己讀傻了!”

  既然蔡修跳出來,那就不客氣了,你就是靶子!

  “下麵我就舉個例子,看看你們是不是把書讀傻了。”宗舒提著蔡修問道:“蔡修同學,鳩字何解?”

  “詩曰:維鵲有巢,維鳩居之。之子於歸,百兩禦之。鳩就是鳥嘛。”

  蔡修脫口而出,得意地環顧四周。

  一個奸臣的孫子,國學的底子倒還不錯。

  “鳩是鳥,黃口小兒都知道。還用你說?我告訴你吧,鳩,真正的意思是:九隻鳥。”宗舒說道。

  李若水是飽讀詩書之人,從來沒聽說過這種說法,馬上支起了耳朵。

  “為什麽是九隻鳥呢?《詩經》曰:鳴鳩在桑,其子七兮。七隻小鳥加上父母兩個,不是九個嗎?”宗舒指著蔡修搖了搖頭說:“沒文化,真可怕。”

  哈哈哈,廳裏有幾個人忍不住大笑起來,還有這種解法!

  雖說是多少有點牽強,但也不能不佩服宗舒的機智。

  李若水也不禁莞爾,這個文盲,有點意思。

  “但是我想說的是,我們講孔子的人,說的就不是人話!你們之乎者也,連好多文人都聽不懂,老百姓怎麽能聽懂?你們寫了一本又一本書,是為了什麽,是為了自我欣賞,是為了自我炫耀?”

  宗舒笑容一斂,厲聲說道。

  “你們真想教化民眾,就多跟瓦肆的說書人學習,拜民眾為師,講他們聽得懂的話。”

  李若水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在與文人交流過程中,誰說得越玄乎,誰就有水平。

  如果哪個人知道哪一句話、哪一個典故,而別人不知道,就會在圈內傳得神乎其神。

  正是文化人的自說自唱、陽春白雪導致了很多問題。

  這個文盲說的話,他也隱約認識到,但從來也不願意想這個問題。

  “比如駱賓王七歲時寫的: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多好理解。”

  “比如我,我的詩就很好懂:鴨,鴨,鴨,揚頸朝天呱,紅燒二十二,炭燒五十八。”

  哈哈哈,大廳裏笑成一團糟。

  停,停,停,宗舒大聲喊道,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最後,我總結一下我的觀點。”

  宗舒一字一句地說:

  “萬般皆上品,唯有讀書糟。學會館閣言,娘都不會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