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陽和林星潔站在原地等待了一會兒。窗口前排列的隊伍還是很漫長，人頭攢動，像是從來不曾有過縮短。

  於是，他們幹脆離開隊伍，站在沒有人的角落裏默默等待。

  林星潔抱著胳膊，望著屋簷發呆，而徐向陽則是將目光望向廣場。那裏懸掛著一枚巨大的鍾表。

  指針伴隨著他的呼吸和他的心跳，不急不緩地地在表盤上移動，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他一開始還能等的住，之後變得像是熱鍋上爬動的螞蟻那樣，在一小塊圓形區域內到處亂轉，然後就開始思考是不是要幹脆進站，去找班長大人。

  ……沒辦法，嘴上說著“相信她相信她”，可事到臨頭還是無法放下，他的腦子裏很容易被胡思亂想所充斥。

  正所謂“關心則亂”，在這種時候，徐向陽總是能深刻感受到這個詞的內涵。而等他再度抬起頭來望向鍾表的時候，發現時間居然隻過去了十幾分鍾——

  “嗨。”

  竺清月清朗愉快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徐向陽一臉驚喜地轉過頭，站在遠方的長發姑娘跟著放下胳膊，一路小跑過來。

  “你、你沒事？”

  “這不是廢話嘛，我隻是去裏麵轉一圈，看看情況而已。”

  班長大人左右看了看兩位同伴臉上的表情，笑得有點雞賊。

  “看你們倆這緊張的表情，搞得我好像剛從戰場上回來一樣……就那麽擔心我會出事？”

  “那當然啊。”徐向陽毫不猶豫地回答，然後他又補充說明道，“不是不相信你，而是因為……”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太關心我了，對不對？”

  竺清月笑眯眯地伸出纖柔白嫩的小手，在他的胸膛上來回撫摸。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是從班長大人口中講出來，再配合上她的動作，給人的感覺就顯得怪怪的，比起安慰更像是在陰陽怪氣。緊接著，徐向陽又聽她繼續說道：

  “我真的好感動，不愧是我未來的老公呢。”

  徐向陽頓時打了個激靈。雖然班長大人說話時的語氣和腔調像是在開玩笑，但他可不敢當作玩笑來聽。

  他的眼角餘光心虛地往旁邊撇，隻見到林星潔抱著胳膊，麵無表情，像是完全沒聽見剛才的話。

  “情況如何？”

  她沒有理睬兩人的反應，直接切入正題。

  “沒有可疑的家夥。”

  竺清月搖了搖頭。

  “奇怪。就算他們有新動向，總不會把所有人都調走吧？就沒在這裏留幾個監視的？”

  “或許是因為他們藏得好，我沒發現；或許是因為這裏人太多了？”

  “我看他們不像是會顧忌有人的類型。連製造邪靈附身隨意殺人的壞事都幹了，根本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類型……”

  “也許是被趕跑了？畢竟過去一晚上了，城裏的秩序可能已經恢複了。”

  班長大人說。

  “不論理由是什麽，這對我們來說確實是個機會。我們得抓緊時間離開。”

  “好。”

  竺清月率先離開，徐向陽和林星潔兩人都沒有猶豫，立刻跟上了她。

  走在天光明媚的候車大廳當中，燦爛的陽光從頭頂的玻璃穹頂上灑落，下方髒兮兮的地麵和盆栽閃耀著金輝；無數人在其間來來往往，喧囂嘈雜的響動讓這個地方變成煮沸了的高壓鍋。

  一陣鳴笛聲像是海中徜徉的鯨魚的長鳴，從入站口的方向傳來。

  班長大人用力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徐向陽剛扭過頭去，手裏就被塞入了一張車票。

  “我剛剛已經買好票了。”她說。徐向陽看見林星潔正在翻來覆去檢查著自己手中的那張車票。

  “你還真機靈……”他有些驚奇。

  “嘿嘿。”竺清月看上去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雖然我們是在被人追著逃亡，說這種話不太好，但實際上，我還是挺期待的。”

  像是為了防止被誤會，她又補充道。

  “你知道，就是指‘離家出走’這回事。我很早以前就想過要離家出走，這是一個總是在我腦海裏盤桓的計劃……”

  班長大人對他們說了實話。

  “隻是，我從來沒有勇氣將它轉變為現實的行動，直到昨晚、直到今天為止。所以，我覺得很開心，沒想到有一天能不是孤身一人地離開這座城市，而是和朋友們一起踏上新的旅程。”

  麵前的女孩微微眯起了美麗的眼睛。一雙清淺的眸子在陽光的輝映中，竟閃爍著琉璃般璀璨的光；紅潤的唇角向上翹起，腮邊是小小的甜美酒窩。

  無疑，這是一張洋溢著著對未來的希冀和憧憬的臉。連身為旁觀者的徐向陽都會為之恍惚動容。

  於是，男孩的心中升起了和她相同的期待。

  他踮起腳，視線越過攢動的人頭，看到一輛紅白相間的列車駛入軌道。

  ——隻要上了那輛通往其它城市的火車……

  就在這時，徐向陽突然聽見有人在背後叫自己的名字。

  他愕然地轉過頭去，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就站在那裏。

  一位身穿黑色風衣的男子，他身材高挑，體型瘦削，態度熱情地朝年輕人們招手。

  ……孟正。

  那個自稱是本地部門顧問的男人。不，不是自稱，後來在和周隊長以及本地部門聯係上後，他的身份早就得到確認了。

  然而，徐向陽他們卻始終沒有對他放下戒備心。

  甚至，昨天晚上在大家提出“官方部門裏可能有潛伏的敵人”的時候，他腦海裏就浮現過這個人的臉。

  其實孟正對他們的態度還是挺好的，對徐向陽的想法做法向來都很放任，這迎合了年輕人們想要度過平靜的高中生活的想法；連充當旅行經費和購置摩托車耗費的五萬塊錢獎金都是從他那裏得到的，這讓徐向陽高興了好久。

  而此人讓他感到難以親近的理由，原因無他，單純是行為和說法方式太可疑了，整天神神叨叨的，拉著徐向陽說什麽“世界末日”之類的話。

  就算明知以貌取人不太好，偶爾也會有“如果這人是內奸，真的會這麽大張旗鼓嗎？”之類的想法，但他還是免不了懷疑。

  在被叫住後，徐向陽和倆姑娘目光交匯了一瞬，明白了彼此所想。

  要當作沒看見趕緊離開嗎？

  但對方已經主動找上門了。說不定情況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糟……

  “孟叔叔，你來做什麽？”

  率先開口的人還是徐向陽。他下意識地將兩位女孩拉到自己身後。

  “我是來見你們的。”

  孟正朝他們走來。

  “治安情況自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不太好。有些人出於某種目的襲擊了錦江市，導致了大規模的通訊混亂。城裏靈媒們的狀況很讓人擔心。”

  難道真的是正好遇見了？

  徐向陽想要說話；但就在這時，林星潔忽地抿起薄薄的嘴唇，她看到遠處的商店和候車大廳入口，幾個身穿黑衣的男人正趴在櫥窗鬼鬼祟祟地張望，於是用力拉扯了一下身旁男生的胳膊。

  如果是在平時，女孩大概會覺得那些人是普通乘客，但是現在……

  她與那群人的目光交會了。

  很難想象這群人的心態。林星潔還是頭回見到有人在自己麵前展露出這副表情：莫名的激動與渴望，又混雜著真切的恐懼，渾身都在戰栗。

  就像在觀看一場讓人心潮澎湃的電影，或是見到宗教聖像畫上的人走入現實。

  明明她一個人都不認識，可他們卻像是早就見過她，從很久以前開始就一直在關注著她——

  “唉……”

  徐向陽同樣注意到了這群聚集在遠處的怪人。他們看樣子倒是想躲藏起來，有的站在門口混入人群，有的站在書店旁裝作翻書，但不知道是因為情緒起伏太大的緣故，個個演技慘不忍睹，一眼就能瞧見。

  他忍不住倒退一步。

  見狀，孟正臉上露出了無奈的表情。

  “這群家夥太迫不及待了吧，難道是擔心我把人拐跑？”

  “……孟叔叔，你還有別的事情嗎？”

  見男生的眼神已經從戒備變成徹底的懷疑了，他聳了聳肩膀，問道：

  “看你們的樣子，是準備離開錦江市。”

  “當然。”

  徐向陽不動聲色地回答，同時視線往旁邊瞥去。

  班長大人的鼻翼微動，眼神稍稍渙散，他知道這姑娘正在分出一部分注意力操縱邪靈。

  這樣一來，就算對方突然翻臉動手，一樣很難阻攔得住他。

  唯一的問題是，這裏的人實在太多了……

  “好主意。”

  對方卻笑著說。

  “這座城市你們來說確實太小了，像你們這樣前途遠大的年輕人，需要更廣闊的舞台。”

  孟正的話頭頓了頓，語氣和眼神都變得認真起來。

  “我可以為你們提供更好的去處。”

  “謝謝，不過沒這個必要。”

  徐向陽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們隻是想暫時出去旅行一趟，馬上就會回來的。這裏還是我們的故鄉。”

  “以後呢？高中畢業後，你們打算到哪裏去？附近的天海？”

  在得到默認後，孟正歎了口氣。

  “看來你們有很好的人生規劃。我知道，你們比一般孩子更成熟。不過，要不要試試別的路？”

  “不用了。”

  連聽的打算都沒有，他依舊婉言謝絕。

  “還是聽聽我的建議吧。按部就班的成長對你們來說並不合適，就算長大成人，還是會受到種種限製，資曆上的，或是年齡上的。我以前吃過苦頭，所以我懂。”孟正苦口婆心勸說的樣子，倒確實能看出幾分真誠，“但以諸位的能力，完全有機會輕而易舉地打破頭頂上的天花板，過上不用看任何人臉色的日子。”

  “不好意思，我聽不太懂。”

  “簡單來說，就是成為大人物。能受人敬畏的真正的大人物。未來的世界是通靈者的世界，原有的秩序注定會天翻地覆……”

  “我們隻是學生，我覺得現在這樣就好。”

  在交談的過程中，徐向陽身邊的倆姑娘都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將主動權都交給了他。

  三番兩次的邀請，和毫不猶豫的拒絕，讓成年人與高中生們之間的氣氛變得緊繃起來。

  但孟正就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點似的，繼續笑著說道。

  “我不是打算誆騙你。實際上，我一開始的打算，就是想成為你身邊那位林星潔同學的部下，這個想法到現在為止仍沒有改變。”

  他們果然是衝著星潔來的。徐向陽心想。

  不過……“部下”？

  這又是什麽情況？

  “不止是我。”

  孟正張開雙臂，為他們示意身後的黑衣人們。

  “在我後麵等待的這些人，和我有著相同的想法。從今為何，他們都打算為你一個人服務，林小姐。”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目光已經牢牢鎖定在了長發姑娘的身上，態度十分誠懇，甚至近乎謙卑。

  林星潔蹙起纖眉，終於開口了。

  “……我不需要。你們打哪兒來的，就回哪裏去吧。”

  “這話對我一個人說可沒用。”

  孟正略顯無奈地搖頭。

  “大家千裏迢迢趕到這裏的，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才能和你肩上一麵，他們很希望能和神往已久的領袖……見上一麵。”

  他一邊說著，原本等在車站門、以及候車大廳各個角落裏的黑衣人們，通通擠開人群走了過來，不約而同地在男子身後聚攏。

  一共十幾個人，有男有女，來自不同國度和族裔，年齡從二十歲出頭到五十餘歲不等，衣服顏色統一為深色，樣式卻各不相同，有的甚至西裝筆挺。

  就算是在熱鬧的車站，這群默不作聲聚集起來的人們，依然引起了相當一部分乘客們的注意。

  ——這一幕看上去，簡直像是電視新聞裏的國外黑幫成員在迎接剛出獄的老大……

  雖然是個奇怪的比方，但徐向陽心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如此。

  在他看來，這群人對待星潔的態度確實有點怪怪的，那是一種“仰視某人”的感覺，這種誠惶誠恐的感覺很難偽裝出來，考慮到明明是他們占據了場麵上的優勢，本來也沒這個必要——因而，對孟正的話，他在某種程度上還是能相信的。

  他偷偷打量了一眼班長大人，很快意識到清月和自己有著相同的想法。

  但行事風格向來更為直截了當的“當事人”星潔，可不願意這樣想。

  在她看來，眼前這群家夥不過是一群試圖阻攔自己和同伴的混蛋，從頭到尾都透著一股莫名其妙。

  從剛才開始，有段時間一直低垂著腦袋、仿佛是在強忍著什麽的長發姑娘，在孟正滔滔不絕的某個瞬間，突然抬起頭來。

  她將雙手用力地攥緊成拳，瞳孔中燃燒著熊熊火光。

  “——我不是說了……不需要嗎？！”

  霎那間，這個麵積廣闊、人海起伏的候車大廳內，空氣開始激烈地震顫哀鳴，好似有無形的大浪從遠方撲湧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