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太過天真
作者:山梔子      更新:2021-01-08 15:32      字數:4873
  顏霜向來厭惡凡人。

  所以她也絕不會允許容徽和那個叫做桑枝的凡人女孩兒在一起。

  顏霜原本是想直接殺了那個女孩兒的。

  但她沒想到的是, 容徽竟會為了她,連命都不要。

  他這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脾性, 倒真是像極了她。

  也是因此,顏霜才會對那個女孩兒多出了幾分好奇之心。

  “夫人。”

  暮雲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這件事您大可不必親自去……”

  顏霜撐著一把傘,聞言時, 她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那兒的年輕男人,她輕輕搖頭, 再看向漸漸走遠的那個女孩兒的背影時,她微微一笑, “我如果不親自去瞧瞧她,那又怎麽能知道,她到底有什麽過人之處, 才讓徽兒甘願為她去死?”

  那些人隻知, 容徽是九重天遺落人世的小殿下, 隻當他是神明。

  卻不知, 他的命運從一開始,就已經被魔女顏霜攥在手中。

  從千年前的某一天開始,

  顏霜就在等待一日的到來。

  她在等待容徽這個天生的神明, 終有一日,心甘情願,自降神格,沉淪魔域, 再無退路,從此同她徹底成為一路人。

  那樣才好啊。

  可如今,卻偏偏有一個凡人女孩兒,自不量力地妄圖改變他。

  這對於顏霜來說,並不是一個好消息。

  所以她很想去見一見那個女孩兒,看看她到底有著什麽樣的本事,能讓她精心設計,養出來的惡狼竟也開始對半寸陽光心存奢望。

  桑枝總覺得有人盯著自己。

  但一天下來,她每每環視周遭,卻又什麽也沒發現。

  晚上下晚自習後,因為桑天好打電話來說在校門外等她,所以周堯也不好再繼續送她回家,就隻能悄悄給趴在走廊外麵那棵大樹的枝葉上的那隻鳥打手勢。

  但那隻翎羽青藍的鳥兒早就已經呼呼大睡,翅膀和腳爪都不由得舒展。

  眼見著桑枝已經下了樓,就要往校門那邊走,周堯連忙拿了一截斷掉的粉筆扔出去,準確地砸在了那隻鳥的腦袋。

  那隻鳥被砸醒,差點沒從樹上掉下去。

  周堯連忙指了指樓底下那個背著書包,越走越遠的身影,趴在走廊的欄杆上小聲喊:“照青女君,快,快跟著太子妃……”

  照青這會兒才想起來今天自己的任務,她連忙撲棱著翅膀,朝桑枝那邊飛過去。

  桑枝是坐著桑天好的摩托車回家的。

  冬天騎車很冷,所以桑天好特地給桑枝帶了她的毛線圍巾來,事先圍住她的大半張臉,再把頭盔一戴,基本就不會在路上被凜冽的寒風刺得臉疼。

  因為圍巾纏了好幾圈,裹住了她的半張臉,所以她也就不方便左右轉頭,也就看不見身後有一隻鳥在多努力地想要追趕她爸爸“風馳電掣”的速度。

  照青一邊在寒風中哆嗦,一邊努力地扇動翅膀。

  但在下一個紅綠燈時,她被前麵的幾道混雜的光線刺了眼睛,眩暈的瞬間,照青沒控製好翅膀,搖搖晃晃地往前飛。

  桑枝眼見著一隻鳥撞在了她爸爸戴了頭盔的後腦勺,發出清晰的聲響。

  看著落在自己懷裏的那隻四仰八叉的小青鳥,桑枝整個人都愣了。

  ???

  照,照青?

  “桑枝,啥玩意砸我後腦勺了?”

  桑天好大聲地問她。

  桑枝慌慌張張騰出一隻手去捧住那隻已經昏過去的小青鳥,然後道:“沒什麽,爸爸我不小心撞了你一下!”

  回到家之後,桑枝就捧著照青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騰出來一隻盒子,在裏麵鋪了柔軟的純棉毛巾,然後把那隻昏迷的青鳥放了進去。

  彼時,桑天好敲門問她,“桑枝,你餓不餓?還要吃點什麽嗎?”

  “不了爸爸,我等下就睡了。”桑枝答了一聲。

  等桑枝洗漱完出來,她吹完頭發,盒子裏的那隻小青鳥都還是沒有醒過來。

  桑枝把盒子拿到床頭放著,然後掀開被子躺在了床上。

  手機適時傳來了震動的聲音,桑枝拿起手機,看見屏幕上顯示著一條容徽發來的微信消息。

  “睡了嗎?”

  隻是簡單的一句話。

  “沒有呀。”

  桑枝連忙打字回。

  她抱著手機,幹脆點開了視頻通話。

  那邊很快接了起來。

  下一秒,桑枝就在手機屏幕裏看見了少年清雋的麵龐,他就像是躺在薄冰之上,卻又像是剔透溫潤的玉,底下則是脈脈流動的的清澈水波,水光倒映微晃著印在他的側臉。

  那是孟衍特地讓宗門特地為容徽建的修煉之地,就隱藏在別墅之下。

  桑枝之前也去過。

  “你已經回家了啊。”

  桑枝側身躺著,也不忘拿著手機。

  “嗯。”

  容徽枕著自己的手臂,看著屏幕裏的桑枝,應了一聲。

  “我跟你說,今天好奇怪哦,我爸爸來接我回家,路上照青忽然出現,撞在了我爸爸的後腦勺,一下子就給她撞暈過去了,到現在都還沒醒呢……”

  桑枝說著,就把手機屏幕移到床頭櫃那邊,給容徽看了看躺在盒子裏那隻依然在昏睡的青鳥。

  “……”

  容徽微微皺眉。

  他覺得自己就不該讓孟衍派照青去暗中保護桑枝。

  兩個人並沒有聊多久,桑枝就已經開始打哈欠。

  於是容徽道:“你睡吧。”

  桑枝揉了揉眼睛,問:“那,明天放假,我們去市中心的圖書館好不好?中午我還想去那附近的一家川菜館吃飯……”

  “好。”

  容徽幾乎是沒有什麽猶豫。

  就在桑枝要按下掛斷鍵的時候,她卻看見屏幕裏的他仍在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桑枝的手指微頓,有點按不下去,她抿了一下嘴唇,“你先掛吧。”

  “不要。”

  容徽一手撐著下巴,拒絕得很快。

  大約是水光燈影在此刻融合得恰到好處,柔柔地鋪散在他的身上,好似清泠泠的一層淺淡月輝般,照得他的麵龐更加好看得令人心驚。

  桑枝忽然說,“你別動。”

  容徽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聽她這樣的一句話,他還是下意識地沒有動。

  桑枝趁此機會,趕緊截圖。

  撇去畫麵上右上角的小框裏的她,那簡直就是一張海報的質感,光影間的少年,是那麽的令人移不開眼。

  桑枝滿足地笑出聲,“好了,晚安容徽!”

  容徽眨了一下眼睛,“嗯。”

  在微信視頻掛斷之後,桑枝就吧剛剛截的圖裁剪了一下,設置成了手機新的壁紙。

  屏幕暗下去,她就按亮。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她就已經昏昏欲睡。

  這夜,桑枝是抱著手機睡著的。

  她並不知道,這一切都被站在她窗外樓下的那條窄巷裏的某個人看得清清楚楚。

  暗紅的光幕如血液暈開的淺淡顏色,照著女孩兒的睡顏,連她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顏霜看著她抱著手機熟睡的模樣,不由嗤笑了一聲。

  看來這個小姑娘,是真的很喜歡徽兒啊。

  暗紅色的流光落入那扇窗內,沉沉睡著的女孩兒驟然間墜入了更加光怪陸離的夢境。

  “容徽?”

  在與她之間隔著一道看似無法逾越的河水另一端,桑枝朦朧中,看見了那個人的臉。

  他看起來又有些不太一樣。

  玄色的衣袍穿在身上,鬆鬆散散的,露出半邊狹長的鎖骨,桑枝印象裏的他的柔軟短發,不知道為什麽變成了披散的烏濃長發。

  他站在那兒,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那雙眼瞳裏隱隱有些暗紅的顏色。

  眉心一點朱砂,令起漂亮的五官陡然多添幾分妖冶。

  可他的目光又是冷的,仿佛終年不化的寒冰一般,陰鬱寒涼,甚至要比她曾經在那個深巷裏見過的他,還要冰冷。

  “容徽!”桑枝朝他招手。

  卻見下一秒,他抬手揮袖間,一把覆了霜雪冰晶的長劍便已在瞬間朝她襲來。

  桑枝瞪大雙眼,她腳下卻好似生了根一般,根本挪不動一步。

  利劍刺穿了她的胸口,鮮血暈染開來,染紅一片,那種深刻鑽心的疼,讓桑枝在此刻幾乎就要毫不懷疑此刻自己所麵臨的這一切的真實性。

  她眼見他飛身前來,微涼的衣擺拂過她的臉頰,她恍惚間,見他忽然俯身,伸手掐住她的脖頸。

  那力道之大,令她根本說不出一句話。

  仿佛胸腔裏所有的空氣都被耗盡,桑枝的意識漸漸朦朧之時,半睜著眼睛,卻忽然見她眼前的容徽的身形忽然破碎成了一道模糊的影。

  桑枝劇烈地咳嗽著,卻發現自己胸口的那把劍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不見,而她身上也不見絲毫的傷口,就好像剛才的一切,都不過隻是她的幻覺。

  也是此刻,桑枝忽然看見一個身穿素色旗袍的女人從不遠處的煙雲裏一步步地走了過來。

  她踩著一雙裸色的高跟鞋,旗袍穿在她的身上,將她的所有婀娜曲線都體現得淋漓盡致。

  她雖然穿得素淡,但那張麵龐卻是欺霜賽雪,儂麗嬌豔,幾乎令人移不開眼。

  但桑枝卻認出,那張臉,幾乎之前那個神秘商店的那個剪壞了她頭發的女人的模樣如出一轍。

  她不是死了嗎?

  桑枝眼見著她走過來,蹲下身時,塗了鮮紅丹蔻的手指看似輕柔,卻實則強硬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她的目光停在桑枝的臉上半刻,似乎是在細細地打量她的模樣。

  “剛剛的一切,你害怕嗎?”

  女人開口,輕柔如水,卻無端端令人背後發涼。

  這聲音,分明與之前桑枝見過的那個女人不一樣。

  或是見桑枝不說話,她微勾紅唇,“剛剛的一切都是假的,你不必害怕。”

  如此柔和的嗓音,仿佛刻意地帶著某種安撫人心的意味。

  但下一秒,桑枝卻忽然聽見她又輕輕地笑,“這次是假的,但以後可未必是。”

  女人的聲音輕緩,打量桑枝的視線卻變得陰測測的,“小姑娘,你身為凡人,原本就隻有那麽匆匆幾十載可活,你可千萬不要走錯了路,早早地搭上了性命……”

  她輕輕地歎,“那可不值當啊。”

  “我啊,勸你一句。”女人衝她彎唇淺笑,仿佛是真心在為她考慮一般,“要想活命,就離容徽遠一點。”

  桑枝根本聽不懂她口中所說的這些話,她皺起眉,“你是誰?”

  眼前的這個女人雖然同之前的那個神秘商店的店主有著同一張臉,性格卻是截然不同,連說話的語氣,神態都不一樣。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

  女人卻好似有些失了耐心似的,她鬆開桑枝的下巴,站起身來,戴了寶石戒指的手指微動的瞬間,暗紅色的光幕憑空出現,裏麵顯現著玄衣黑發的少年,目光沉冷又空洞。

  那便是剛剛提劍刺進她胸口的他。

  “容徽遲早會變成這副模樣,他不需要任何無用的,屬於凡人的那些情感,他會變得比你想象中的,還要殘忍,要無情……你如果現在不離開他,”

  女人回身看她,“日後,你一定會死在他的手裏。”

  “他不會的。”

  桑枝沉默良久,定定地望著那道光幕裏的少年,忽然說。

  “小姑娘,”

  女人仿佛是在嘲笑她,“你不要太過相信他了,別看他現在為了你連命都敢不要,日後卻不一定。”

  “他為了你,敢放棄自己的生命,你以為是你在他心裏有多重要?”

  女人搖頭,“不,那不過是他那極端的脾性作祟罷了。”

  “我如果越不讓他得到什麽,他就會像個瘋子一樣,硬要得到,哪怕是付出生命,他也不會猶豫的。”

  “今天可能是你,明天啊,也許就是為了什麽別的人啊,物件兒啊,都說不定。”

  女人說了很多話,卻不知道她眼前的這個小姑娘到底聽進去了多少,因為此時此刻,她一直都顯得過分安靜。

  也隻在她停下來時,她才聽見女孩兒說:“你到底是誰?你又憑什麽自以為很了解他?”

  女人一怔,似乎並未料到她竟會這麽說。

  她眼見著坐在地上的女孩兒一手撐著地麵,站起來,那雙清亮的杏眼迎上了她的目光,那時,她聽見女孩兒說,“我知道,我隻是一個普通人,我沒有辦法預知未來,所以我並不知道以後究竟會發生些什麽,但我很清楚,至少現在,容徽喜歡我,是真的。”

  “我是一個凡人,而他是傳聞中那麽遙不可及的神仙,我知道我遇見他,就已經足夠幸運,而他喜歡我,對我來說就已經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了,也許以後的事情誰都說不好,而他的生命很漫長,我卻就像你說的,隻有這麽匆匆的幾十年,所以他喜歡我的時候,我也很喜歡他,既然這樣,我又為什麽要因為某些沒有影子的事情而離開他?”

  “這對他不夠公平,對我也是。”

  桑枝的這一番話,也許的確令此刻站在她麵前的這個神秘女人有那麽一瞬的驚愕。

  她或是從沒想到過,這個看起來年紀極輕,仿佛受不得任何驚嚇的小姑娘,竟會說出這樣堅決的一番話。

  桑枝的想法原本就很簡單。

  她不過是想在這樣最好的時候,在她喜歡著容徽,而容徽也恰好喜歡他的時候,和他在一起。

  桑枝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去想那麽多未來或許會發生的事情。

  無論是她相對於他來說,算是極其短暫的壽命,還是她與他之間隔著的,凡人與神明之間的天差地別。

  她隻要珍惜現在的一切,就好了。

  而他永遠,也會是她在那個朦朧雨天裏,重新認識的小神仙。

  桑枝不知道什麽時候,意識又已經歸於寧靜,漸漸的,她也忘卻了這一晚那場光怪陸離的夢境。

  忘記了眉心染血的玄衣少年,也忘記了那個穿著素色旗袍的神秘女人。

  彼時,身在林市郊外的幽深地宮之間的顏霜睜開雙眼。

  一直守在台階下的暮雲見狀,便低聲道:“夫人。”

  顏霜閉了閉眼睛,手指揉著太陽穴,大約是忽然想起來她給那個小姑娘編造的那場夢境裏,那個女孩兒說的那些話,她忽然忍不住笑了一聲。

  再睜眼時,神情卻有些陰冷。

  她原本想讓這個女孩兒主動離開容徽,卻沒有想到,她竟敬酒不吃,吃罰酒。

  果然是個小姑娘,還是太天真。

  但如今有些事情,她已經再也等不得了。

  “容晟不日便會發現星辰之境的異樣,我必須要搶在他之前,將徽兒,徹底同化成我魔域的人。”

  顏霜站起來,對台階下的暮雲說道。

  “我苦心設局,便是在等這一日,”

  女人笑著,神情卻更加陰戾,“做神仙有什麽好?徽兒他,本該是屬於魔域的。”

  一個神格魔化,墮落欲海的神,

  便是煉獄間,眾生皆懼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