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他的自拍(捉蟲)
作者:山梔子      更新:2021-01-08 15:25      字數:5177
  桑枝醒來時, 容徽已經離開了。

  隔壁的房間幹淨整潔,被子平整無皺,仿佛他從來沒有在她的家裏出現過一樣。

  床頭的逢生花種已經有了小花苞, 桑枝把它擺在窗前的小架子上,做作業的時候,她總會忍不住看上幾眼。

  容徽離開的第六天,妙妙差點就被桑天好帶去醫院絕育, 如果不是從圖書館回來的桑枝及時攔下來,被塞在貓包裏的妙妙很有可能就要被成功絕育。

  那天之後, 妙妙就一直躲著桑天好,隻要他一出現, 它就使勁往沙發底下鑽。

  桑天好大約也是明白自己被妙妙嫌棄了,他就用各種小魚幹魚罐頭誘惑它,想挽回這一段才剛開始就已經結束的情分。

  但妙妙卻並不搭理他。

  就好像曾經桑枝對妙妙百般討好, 每天在自己的窗台前放上貓糧和小魚幹, 它也還是愛答不理。

  “妙妙, 時間過得好快呀……”

  桑枝坐在書桌前, 摸了摸正在抓著她的筆袋玩兒的胖狸花貓,窗外那條窄巷後的那棟居民樓早已經消失不見, 對麵的整個小區都已經成為了一片開闊的平地。

  高樓傾倒, 時間流逝,記憶裏的許多畫麵都像是被攏在那些陰雨天的灰敗天色裏,她靜靜地盯著對麵那一片有人不斷進進出出的工地,腦海裏浮現的卻是容徽的麵龐。

  背影清瘦的少年站在細雨朦朧的深巷之間, 他的肩頭坐著一隻狸花貓。

  泛著鴨蛋青的天幕低垂,層層的霧氣忽濃忽淡,而他就是其間,最令人難忘的一幅畫。

  可惜桑枝的畫畫水平僅僅停留在老丁頭的階段,不然她就該把他畫下來。

  容徽離開那天,她在自己的手腕上發現了一串手鏈。

  或許是他在她沉沉睡去後,悄悄戴在她的手腕的。

  那是她前兩天在朋友圈裏發過的那款手鏈,她原本打算再存一存零花錢,到時候再買,卻沒有想到,他先給她買了。

  桑枝懷疑,他原來的那些獎金,應該已經不剩什麽了。

  “你想不想容徽?”桑枝放下筆,撓了撓妙妙的下巴。

  妙妙軟軟地叫一聲,用腦袋蹭她的手背。

  桑枝按亮手機屏幕,往妙妙麵前湊,“你想的話,我給你看看呀……”

  她那天早上醒來從枕頭底下掏出手機,就發現自己的手機屏保已經被換掉了,上麵是一個少年呆滯僵硬地盯著鏡頭,被定格的神情極其不自然,可那眉眼卻仍舊漂亮得不像話。

  桑枝每每看著,都會忍不住傻笑。

  她幾乎可以想象他拿了她的手機,偷偷自拍,又將她的手機屏保換掉的場景。

  每天晚上睡前,桑枝都會把那盆逢生花放在床頭櫃上,她有時也會給容徽發很多消息過去,容徽雖然話少,卻也每條都會回複。

  但今夜,桑枝盯著床頭的那盆逢生花很久,久到她昏昏欲睡,她都還是沒有等到容徽的回複。

  第二天她是被手機鈴聲吵醒。

  桑枝揉了揉眼睛,看清手機屏幕上閃爍著“阮梨”這兩個字,她滑下接聽鍵,“喂?”

  那邊卻是出奇的沉默。

  桑枝疑惑地又喚了一聲,“喂?阮梨?”

  誰知下一秒,她就聽見手機那端傳來阮梨崩潰的哭聲,像是努力壓抑過後,那根緊繃的弦忽然斷裂。

  “阮梨你怎麽了?”

  此刻桑枝再多的睡意,在此刻聽見阮梨的哭聲時,也都全部消失殆盡。

  “你怎麽哭了阮梨?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桑枝焦急地問。

  她聽著阮梨在電話那端哭了好久,桑枝幾乎從來沒有聽阮梨哭的這麽厲害過。

  最終,

  桑枝隻聽見電話裏傳來她哽咽飄忽的聲音,“桑枝,”

  她說:“我再也不能跳舞了。”

  舞蹈對於阮梨到底有多重要,或許在這個世界上,除了阮梨的父母之外,就再也沒有人比桑枝更明白。

  從小學開始,桑枝就習慣了跟著阮梨去舞蹈班,看著她練舞,等著她下課,再一起回家,這件事,一直持續到初中。

  這天上午,桑枝就跟桑天好說,她想要去京都看阮梨。

  桑天好跟阮梨的爸爸之前也算是有些來往的朋友,聽見阮梨出了事情,他也打電話過去問了一下。

  因為不放心桑枝一個人去京都,所以桑天好二話不說,就收拾了自己的東西,訂好機票,打算跟桑枝一起去。

  至於妙妙,他給自己的鐵哥們兒沈繼榮打了個電話,讓他幫著喂它幾天。

  當桑枝和桑天好到了京都,剛下飛機就先找了個酒店訂了兩個房間,把行禮放好之後,就趕緊去了中心醫院。

  桑枝去的時候,阮梨的父母已經要帶著她回家。

  該檢查的都檢查了,單從檢查報告來看,阮梨的身體並沒有出現任何的問題,但擺在眼前的事實卻是,她明明隻是在一兩個月之前崴了一下腳,可從那天起,她的腿就開始綿軟無力,根本沒有辦法承受她所在的舞蹈學校每天的必修訓練。

  原本這件事阮梨並沒有打算告訴桑枝,她原來隻以為自己是狀態出了問題,以為休息調整一下,應該就會有所好轉。

  但事實卻是,她原本十多年的舞蹈功底仿佛都已經從她的身體裏徹底抽離,她現在就完全像是一個從沒學過舞蹈的人似的,連最基本的拉伸都會有點吃力。

  而一段時間過去,她的雙腿也開始變得比以前要軟綿許多,到現在,她已經完全沒有辦法跟上學校裏的任何訓練了。

  阮梨在學校舞蹈老師的口中一直屬於天分很高的那種學生,她這麽多年來也得過許多大大小小的獎項,忽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心裏除卻迷茫,她承受的壓力也越來越大。

  到昨天,當她知道自己的身體檢查不出任何問題時,她就已經徹底崩潰。

  明明檢查不出任何問題,但她卻感受得到自己的身體出現的種種陌生變化,就像是原本一直轉動著的齒輪,漸漸停滯。

  “阮梨……”

  桑枝看著這個坐在自己身旁,垂著頭,一言不發的女孩兒,她握住她的手,明明是想說些什麽的,但此刻看著她的側臉,她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該說些什麽才好。

  “我就不該讓她去參加那個什麽女團麵試,就是在那兒,她崴了腳,回來之後就……”阮梨的媽媽韓茹正在跟桑天好說話,但說了一半,她回頭看見自己的女兒坐在走廊裏的椅子上,她又住了口。

  “小梨,”

  韓茹走過來,在她麵前蹲下來,伸手去摸阮梨的臉頰時,才發現她的臉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沾了淚痕。

  韓茹也覺得很難受,她也很清楚舞蹈對於阮梨的意義究竟有多麽的重要,而她這麽多年以來,為了培養女兒學舞蹈,也耗費了許多心力,也花了不少錢。

  但現在的情況,她卻不得不麵對。

  “我們轉學吧?再留兩級,好好學學文化課……”韓茹說這話時,心裏也很不是滋味。

  但凡還有一點兒辦法,她也不願意就讓自己的女兒輕易放棄這條路。

  韓茹這話一說出來,阮梨的眼淚就開始一顆顆地掉下來,桑枝連忙掏出紙巾,替她擦臉。

  “這怎麽會查不到病因呢?”

  桑枝看向韓茹,“阿姨,阮梨之前跳舞跳得那麽好,怎麽忽然就不能跳了呢?”

  這是很沒道理的事情。

  韓茹搖頭,“我也不知道……連醫院都查不出來什麽,我是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下午桑枝和桑天好回到酒店,她始終惦記著阮梨掉眼淚的樣子。

  明明她從小到大,都沒怎麽見阮梨哭過。

  阮梨生得高挑,是標準的鵝蛋臉,五官生得柔美,因為從小練舞,她身上總是有一種溫柔的氣質。

  桑枝很清楚,阮梨看著柔弱,但其實她很有一股韌勁,她從小到大上舞蹈班,桑枝在旁邊看過不知道多少次,卻從沒見她懈怠過。

  阮梨有著自己的驕傲,她熱愛舞蹈,從小就是這樣,而對待她唯一熱愛的這件事,桑枝也知道她到底為之付出了多少努力。

  這件事處處透著詭異,但桑枝坐在酒店的房間裏,卻始終沒有想出個所以然。

  直到她想去摸放在書包裏沒來得及拿出來的手機時,她忽然在裏麵觸摸到了柔軟溫熱的不明物體。

  桑枝嚇得書包都掉在地上了。

  下一秒,她就看見跟一隻孔雀一般大的青藍色的鳥從裏麵鑽出來。

  青碧的眼,漂亮的翎羽,都同上次被妙妙抓回來的那隻昏迷的青鳥一般無二。

  “那個,我首先聲名一下啊,我喝醉了就喜歡到處鑽,我也不知道為啥我就鑽你包裏了……”

  照青拍拍翅膀,說話間,淡色的光芒纏裹著她,在桑枝的眼前逐漸地凝成了一個少女的身形。

  這大約是桑枝第一次親眼看見照青幻化成人形。

  她瞪著眼睛,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

  “現在有個事兒我想跟你說,你聽不聽?”照青還記著桑枝上次幫她包紮傷口的事情,和她相處起來,也有些自來熟。

  她直接就一屁股坐在了桑枝的身邊。

  “什麽?”桑枝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照青也不囉嗦,直接道,“你們剛剛在醫院裏說的那些話,我都聽到了……你朋友她本來就沒有生病,醫院當然就查不出什麽了。”

  桑枝聽見她的這句話,當即看向她,“那她是怎麽了?”

  “她這種情況,應該是被人用陣法奪舍了天賦。”照青又蹲下去,在桑枝的書包裏翻出來一包巧克力豆,“那種陣法說起來應該也是魔修才會的邪陣,他們要生生地奪走一個凡人所具有的能力,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而被奪走能力的凡人,也會因為這個陣法,從此不論再怎麽努力,也都起不了任何的作用了,你那朋友的腿……估計再過些時候,就連知覺都會消失,怕是也站不起來了。”

  站不起來?

  桑枝忽然攥緊她的手,“你是說,她的腿……”

  照青被她握住手腕時,手裏的巧克力豆都灑在了地上,碰撞著光可鑒人的地板,發出清晰的響聲。

  “是的,如果不盡快找到奪走她能力的人,或許她很快就再也沒辦法站起來了。”

  “那你能幫我找到那個人嗎?”

  桑枝說著,就把自己書包裏所有的零食翻出來,都塞進她的懷裏,又拿起手機,按亮屏幕,“你要吃什麽你都告訴我,隨便點我請客!”

  但這一瞬,照青卻瞥見她的手機屏保,她險些以為自己看錯,還湊過去定定地又看了一眼,“……這不是容徽大人嗎?”

  照青還記得當初第一眼見容徽時,他當時險些要殺了孟清野,那副樣子看起來陰戾又可怕。

  哪裏像是桑枝手機屏保上的這個表情極其不自然,甚至還有點……萌的少年?

  照青呆滯半晌,才憋出一句話,“這容徽大人,真的不怎麽會拍照哦……”

  桑枝迅速劃開屏幕,點開外賣軟件,把手機交到她的手裏,“你想吃什麽,都可以點。”

  “行,等我吃飽,我就幫你去找!”照青開開心心地挑選起自己愛吃的東西。

  等她點完,桑枝就拿回手機,撥通了容徽的電話。

  但鈴聲響了很久,卻一直沒有人接,桑枝連著打了好幾次,那邊也還是沒有什麽反應。

  她握緊手機,一時又開始擔心起容徽。

  他會不會……遇到什麽事情了?

  桑枝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是,吃飽喝足的照青施展術法查來查去,竟然查到了趙姝媛的頭上。

  夜色已深,桑枝被照青帶著來到趙姝媛所在的小區裏時,她才驚覺,自己以前來過這裏,還不止一次。

  她的舅舅趙明希在京都的房子,就在這個小區裏。

  等照青帶著她去了六樓,站在那扇門前,桑枝才終於確定,原來奪走阮梨天賦能力的人,竟然就是趙姝媛。

  難怪,她學舞蹈的時間明明並不算長,平時又因為疏於聯係經常被田曉芸嘮叨責罵,之前她也想考阮梨所在的那所舞蹈學校,卻並沒有考上。

  可忽然之間,她就麵試上了京都一家娛樂公司的女團人選,現在已經作為準出道成員,開始進行出道前最後一階段的訓練。

  而那家公司,也正是阮梨去麵試的那家。

  初試時,阮梨明明還表現得很好,可到了複試階段,她忽然崴了腳,從那以後她的腿就出了問題,連最基本的舞蹈動作都完成不好。

  照青帶著桑枝悄無聲息地進了趙姝媛的家,此時此刻,田曉芸應該已經睡了,客廳裏一片漆黑,連一盞燈也沒有。

  趙姝媛睡得正香,在她做的這場夢裏,她已經順利出道,成為了炙手可熱的當紅女團成員之一,被無數粉絲追捧。

  相機被按下快門的聲音,閃光燈閃爍的瞬間,都讓她越發沉溺在這場光鮮亮麗的美夢裏,甚至不知不覺地彎起唇角。

  直到她被一盆冷水,徹底潑醒。

  因為照青事先設下了結界,所以趙姝媛被潑醒時驟然的驚呼聲並沒有驚動隔壁的田曉芸。

  被子和衣服都已經濕透,趙姝媛坐起身時,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痕,抬眼卻在昏暗的光線裏,看見了桑枝……還有另一個陌生女孩兒。

  “桑枝?”

  趙姝媛一見她,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她麵上難掩怒色,“你幹什麽?!”

  “她手腕上的痕跡,就是陣法的標識。”照青精準地找到了趙姝媛手腕上的那一抹痕跡。

  桑枝握住趙淑雲的手腕,“趙姝媛,你怎麽會有這個東西?”

  趙姝媛被她攥著手腕,想掙脫卻又掙脫不開,她聽桑枝提及她手腕上的那一抹黑色的痕跡,她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卻仍強裝鎮定,“關你什麽事?桑枝,你是怎麽跑到我家來的?給我滾出去!”

  “你知道你這麽做的後果嗎趙姝媛?”桑枝卻捏緊了她的手腕,一張白皙明淨的麵龐上少了情緒,“你搶了別人的東西,還能這麽心安理得?”

  趙姝媛根本沒有耐心聽桑枝說些什麽,她伸手就去打桑枝,指甲直接在她的脖頸劃出兩道血痕。

  她手腕上的黑氣閃爍著,她手指一動,下一秒那一抹黑氣就要鑽入桑枝的眉心,蠶食她的氣血。

  幸好照青及時出手,淡色的光芒從她手指間飛出去,替桑枝擋了下來,她看向趙姝媛的神情也肅冷了一些,“你竟然對她下死手?”

  桑枝心裏也裝著怒氣,這會兒趙姝媛動了手,她幹脆就直接把她扯到床下來,趁著她被床單絆了一下摔在地上,桑枝一手鎖著她的手臂,和她扭打在一起。

  說是打架,但趙姝媛哪裏打得過桑枝,基本就是被桑枝按在地上打。

  她被桑枝打得驚聲尖叫,開始大聲喊田曉芸,卻始終沒能等來她媽媽開門進來。

  “照青,這個東西怎麽弄掉?”桑枝用手肘壓著趙姝媛的後背,回頭去看已經呆住的照青。

  “我來我來,”

  照青拿出一把小刀,她剛知道桑枝和趙姝媛之間原來還是親戚關係,這會兒也有點遲疑,“但是要弄掉這個,就必須連著她那塊皮肉也給削去……”

  “不要!”趙姝媛驚恐地叫了一聲。

  桑枝卻用手肘抵著她的腦袋,讓她半邊臉都緊緊貼在冰冷的地板上,她看著照青,“動手。”

  她回頭,對上趙姝媛那雙寫滿驚懼的眼睛,“就因為你的一己之私,就要害別人失去原本擁有的東西,趙姝媛,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活該欠著你什麽,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