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莊家是什麽來頭？人來人往不說，見天的飄肉味兒，還讓不讓人活了！”

  她哥拍下筷子氣的不行，孟慧梅低頭吃飯一句話沒有。

  她嫂子心疼的直喊，“小心把我的碗打了！”

  “這一天天的，來去都是汽車堵在胡同口街坊鄰居還走道嗎？頓頓吃肉，不知道的以為是什麽地主老財藏在咱們胡同，別被人給舉報去，說咱們窩藏資本家！”

  “算了算了，這年頭能大大方方吃肉的人家，還在乎你舉報？舉報已經不時興了，人家是大學教授，吃得起肉！”

  孟慧梅聽著哥嫂的冷嘲熱諷，不屑至極。

  要真是什麽地主老財資本家，早兩年就被打倒去牛棚了，哪有機會重新站起來？

  那宅子以前是個什麽情況哥嫂不是不知道，前年才清出來還給人家，你隻有一個可能，莊教授是平|反恢複名聲的知識分子，組織都能把宅子退還，更能證明人家的清白，根本就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哥嫂又開始嘰嘰歪歪，連侄女也開始埋怨叫嚷，倒是侄子還算穩得住。

  “小姑，你不是和那莊教授認識？他家做啥好吃的，怎麽這麽香？不然你去要一碗？”

  也不等她回答，轉頭就對哥嫂撒嬌，“爸媽，我饞，多久沒吃過肉了，你們看我麵黃肌瘦的，怎麽好好學習怎麽考大學？”

  拉著她爸的胳膊喊，“讓我小姑去要，快點啊爸！”

  孟慧梅就當沒聽見，低頭快快的吃自己的飯。

  侄女的把戲她清楚的很，說什麽好久沒吃過肉了，工廠食堂隔三差五就會做個葷菜，說瞎話也不動動腦子。

  還考大學？勉強認識幾個字就想考大學，玩呢？

  “慧梅啊，你看孩子都饞成這樣了，要不你拉下麵子去要一碗來？畢竟是孩子姑姑。”

  孟慧梅趕快掃完最後一口飯，放下筷子就走，夫妻兩對一眼高興起來，“唉唉，你拿個碗去。”

  小女兒機靈起來，“沒有拿著碗直接去要的，那不成要飯的了？我姑這麽去正好，人家給的就不算乞丐了，莊家看起來是挺好的人，肯定會給的，是吧，爸媽。”

  “那當然了，莊教授這種文化人，就喜歡可憐咱們。”

  一家子當下放了筷子，就專等孟慧梅端來好吃的。

  孟慧梅才不管他們，她自己吃飽就行，誰願意當乞丐去丟臉自己去就行，她不伺候。

  剛出了院門，迎麵碰上莊教授的女兒，她尷尬極了，對方倒是非常坦然的和她打招呼。

  她跟在對方後麵往胡同外麵走，連走路走很好看，她不自覺也學起來，等意識到的時候滿臉通紅，羞恥和心虛一起湧上來。

  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候，對方突然轉頭，“聽說你已經不在廠裏上班了？”她乖乖點頭。

  “那你考慮過以後要做什麽嗎？”

  還是搖頭，這一刻慚愧和自卑攻占了她，會被看不起吧？

  “如果沒有方向，可以考慮一下重新進學校，當做緩衝，一邊上學一邊思考，不浪費時間，你覺得呢？”

  “我都這麽大年紀了......”

  “年齡不是問題，隻要你想，沒什麽不可能，第一屆高考剛過去，有十七八的小孩子，也有拖家帶口的大哥大姐，你的年齡和他們比起來不算什麽，年輕的很呢，大把的好時光在後頭等著你，自己好好考慮一下。”

  人走出很遠，她才想起說謝謝。

  這是在提醒她，可以考大學試一試？

  可以嗎？

  她心裏有個聲音肯定的說，可以，完全可以，沒有什麽不可以！

  對方的話讓她醍醐灌頂，自從被侄子頂了工作，她開始找不到方向。

  家裏以前就嫌棄，可她洗衣做飯帶孩子全包嫂子也就心裏排斥，最近開始麵上也不留臉麵，她困在局裏找不到頭緒。

  大學嗎？她還年輕？以後有大把的好時光？

  不知道為什麽，莊教授女兒說的話她特別相信，對方才一說完，她就覺得自己可以，能做到。

  整個人都開闊了，連看了快三十年的胡同也變得好看起來，世界不一樣了！

  她攢了多少錢？讀大學夠用嗎？要多少學費，吃喝拉撒這些夠支撐她讀完嗎？不然去問問？

  莊泰寧出門追瀅瀅，人來的太多，準備不足，眼看要不夠了，瀅瀅說她出來再買，這都傍晚了，去哪裏找？

  想起之前在哪個胡同裏見過，現在開放了經濟，可大家十幾年來一直謹慎的活著，哪怕有政策，也不敢放開，還是躲躲藏藏的做點小生意。

  就怕瀅瀅找不到，他追出來說說，誰知道和這位女同誌碰了個正著。

  瀅瀅是追不上了，他和對方點頭問候，轉身回家。

  “莊教授！我能上大學嗎？”

  孟慧梅不知道哪裏來的膽子，就這麽喊住了對方。

  莊泰寧很驚訝，但更多的是欣慰，人最重要的就是看清自身並不斷追求，不能囹圄在一方小天地，哪怕出去看看也是好的。

  “當然可以！你想考大學？下一次高考在明年一月份，還有多半年時間，抓緊時間看書複習，明年就是你的機會！”

  “我，上大學要多少錢？我......”

  在她的問題中莊教授笑了，是那種特別溫和包容的笑意，和以往的冷漠不同，這一刻她明顯感覺到了溫暖，竟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上大學不要錢，學費和教材都是免費的，吃飯有國家補助，一天三餐花個五分錢就夠了，如果成績優異，還有獎學金，大學四年下來反倒能賺一些，如果需要課本可以和我說。”

  “我，謝謝莊教授。”

  “不客氣，如果有什麽不懂的也可以問我，希望明年你高考成功。”

  孟慧梅看著對方離開，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麵，委屈受多了，隻能以冷麵應對世界。

  突如其來的溫暖能輕易衝破她的壁壘，讓脆弱猝不及防的展露出來。

  她擦掉眼淚，嘴角帶笑，真好，她的人生還有希望，明年高考她一定會抓住......

  等平靜下來的時候才發現，她對莊教授除了敬仰和佩服之外，其實並沒有任何男女之情。

  她隻是困在急切嫁人的怪圈裏出不去，把嫁人當成了目標，隻要遇到條件差不多的人就衝的頭破血流，從不考慮內心真正的訴求。

  而此刻她竟然放開了自己，原來有奮鬥目標對人的影響這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