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建強混在人群中上了船，船駛出很遠很遠，有人抱頭痛哭的時候，大家才有了逃脫魔掌的真實感受來。

  人一旦聚在一起自然而然就會有人站出來充當領導的角色。

  大家都在匯報各自的國家，家鄉在什麽地方，希望盡可能送所有人回國，他卻不知道何去何從。

  家不是家，國不是國，天大地大，沒有他容身的地方。

  當初家裏糟了難，昔日跟在屁|股後麵拾人牙慧的那些狗腿子們一個比一個躲得快。

  好在他爸還算有點頭腦，危險之際聯係了人手，把他們送出國。

  他是死皮賴臉自己跟上來的，畢竟是好吃等死榨幹油水的大兒子，軟的不行來硬的，他威脅了一家人才得到出國的機會。

  他們一家子老老少少，全部被安排在黑船的貨艙，在海上飄了很久很久，不敢大聲說話，不能出去活動，隻能憋屈在昏暗的貨倉裏，吃著發黴變硬的饅頭。

  一切都那麽痛苦，可以用暗無天日來形容。

  所有人都清楚，他們這是走私，一旦遇到海關，其他人有遣散回國的機會，他們家沒有。

  可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沒受過任何苦頭的老二老三，竟然開始嚷嚷著要出去放風，他們要憋死了，大人可以孩子不行。

  總之各種借口，就是想出去，不行加錢！

  他冷眼看著被家裏養成廢物點心的少爺們鬧起來，被船上的打手狠狠教訓了一番。

  本來是件無關緊要的事情，誰知道平日裏沒皮沒臉的老三竟然氣性極大，被人打了一頓當即病了，且越病越嚴重，一發不可收拾。

  船上缺食少藥，不可能每天煨著粥給他養身子，想用什麽藥有什麽藥，熬了一星期人沒了。

  後來呢？

  魏建強回憶的有些吃力，好似那些往事隔著山海，他總夠不大著。

  老三的死讓兩個女人和孩子消停了，老二更是一言不發，自從老三的屍體被扔進海裏，別說他們家了人了，就連其他人也一樣沉默起來，海盜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闖進來的。

  他常常想，要是當初沒有死皮賴臉非要跟出來呢？

  魏家有什麽罪惡都是他爸擋在前麵，他一個無權無勢，頂了天借著勢做了點小買賣的傀儡，能有多大的罪？

  還能給他判個死|刑？那他爸豈不是要死上好幾次？

  不管蹲牢房還是勞動改造，他都接受，魏建強不止一次後悔，後悔跟出來，以為國外有好日子過。

  誰知道國外的風景還沒看到，就先被海盜給劫持，成了一個小不拉屎的小島上的奴隸。

  他無比想念黨莊村的一切，那樣自由美好。

  如果沒有跟來，魏家倒了，哪怕他也被抓起來，監獄起碼能吃飽肚子，就算死|刑又如何？一個子彈的事，比島上的日子美好多了，魏建強無數次後悔當初的決定。

  魏家的第三代，一上岸就死了，老二老三的媳婦打那一刻起就開始瘋瘋癲癲，後來根本沒有辦法見麵，男女是分開關的。

  當老二被挑出去綁在絞刑架上身上多出來一刀又一刀傷口，鮮血不斷噴湧出來的時候，他想，如果他有把槍，一定要給老二一個痛快的。

  後來呢？

  後來老二媳婦死了，每一次海盜出海他們聚眾挨打的日子他都要排查一下，直至再也看不見熟悉的身影，他知道，魏家除了他都死光了。

  哪怕如此，他也不希望自己被選中，他苟且偷生，不想那麽慘烈的死。

  好在老天聽見了他的呼喚，機會來的很突然，他自由了。

  可真的自由了嗎？

  當登記的人問到他的時候，他啞口無言，嘴張了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原來他成了啞巴......這樣也好，什麽話都別說，什麽事都別記，就做個又聾又啞的無知之人吧。

  船上不是沒有和他一樣的人，經過非人的折磨，早就不是正常人了。

  他在船上看著其他人一個個離開，直至剩下不多的無家可歸的人。

  他們身無分文，唯一的財產就是這條不大的船，他們決定捕魚為生，魏建強沒意見，也沒人問他有沒有意見。

  大家都知道他又聾又啞，偶爾也會可憐他，多給一勺湯。

  人家做什麽他跟著就是，隻要給口飯吃，有個地方睡覺就足夠了。

  隻要在海上，就不愁沒有東西吃，魚是取之不盡的。

  他們一直飄在海上，去過很多地方，有時候會被驅逐，因為沒有身份，是黑戶，不允許進碼頭，隻能暫時停靠。

  大海成了他們的家，真正的四海為家。

  在海上飄的日子很漫長，他有了新名字，叫聾子，言簡意賅，相對於不能說話，聽不見影響更大一些。

  直到後來他聽見了熟悉的鄉音，原來是港城？

  激動嗎？激動的，可他沒資格激動。

  恍惚間在碼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久遠的記憶被打開，不會錯的，那樣會扭的女人，除了柳曼不會有第二個。

  想起了名字，這個女人牽扯出的一些列事情再一次清晰起來。

  他的頹敗，他的滑鐵盧，就是從這個女人開始的。

  當初為什麽要放火？他藏了一屋子小黃魚哪裏去了？他手下那幫打手又去了哪裏？

  一切成了詭異事件，他調查不清楚，他困在裏麵。

  他以為他忘了，可看到柳曼的那一瞬間，他才知道，這個女人就算化成灰他也不會放過，他人生的滑鐵盧，哪怕曆盡千帆也不會放下。

  柳曼能來港城？沒人幫她，誰信？

  魏建強著急忙活下船，他要抓住那個女人，他要問清楚事情始末，他要撕了這個婊|子！

  當初他好吃好喝供著，養著這個爛東西，竟然聯合外人來坑他？

  那一瞬間所有的恨和悔都集中爆發，全部係在了柳曼的身上。

  眼看著對方的身影即將消失，魏建強慌不擇路，他所有的不幸，都是因為這個忘恩負義的賤|人而起，他不能放過她，他要撕了她，咬死她！

  船上的人被聾子突然發瘋的樣子嚇了一跳，眼看著他跑出去，拉也拉不住，在剛放好的跳板上跑的風風火火，一個不穩，歪著身子掉了下去。

  身體砸在船身上磕磕絆絆掉進了海裏，大家怔住，第一想法是，原來聾子會說話？剛才掉下去的聲音很洪亮。

  岸上的柳曼回頭看了一眼，對碼頭的熱鬧見怪不怪，扭頭融入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