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玉清自持長輩身份，也要稍微顧及一下他媽的臉色，這才強壓下惱怒以長輩的口吻問了些家長裏短。

  趙雪瀅能說的說，不能說的含混過去，她可以肯定，以後不會和對方有什麽接觸，也就不違心維護關係了。

  問一句她答一句，隨意從容，反倒是趙玉清漸漸上了心，畢竟這個外甥女是要進普林斯頓大學的，那可是常青藤名校之一，所代表的東西在他這個如今還以文化人自居的中年頹廢之人眼中很是不一樣。

  他帶著不甘和嫉妒，更有不解，國內的教育環境如何他們這些出來的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國內眾人的不幸是他們聊以慰藉自己的終極武器，不管多苦多累，活的多不像個人，隻要一說起還留在故土的人他們瞬間就能高大起來。

  可眼前這個外甥女，讓他看不懂。

  曾幾何時他向往著劍橋哈弗，申請過無數次，一次又一次降低標準，從頂級學府再到野雞大學，把他一身的傲骨全部打落也不能如意。

  到頭來隻能蝸居在唐人街，靠著父親的餘蔭過著吃喝不愁，雞飛狗跳的日子。

  外甥女的到來把他深藏心底的不甘和痛苦全部扒開，所以才會像個沒教養的野蠻人一樣針對人家。

  趙雪瀅對這個舅舅是不屑的，人到中年，一事無成，連對生養自己的母親也不好好贍養，不值得打交道。

  可奇怪的是，說話間這人周身的氣勢從趾高氣昂來捉賊的地主轉變成了頹廢喪氣生無可戀自我懷疑的落魄家。

  到最後話也不說了，隻一味不停的抽煙，沉浸在自己思緒裏誰也不理。

  吳鳳芝卻鬆了一口氣，這樣總比瘋狗一樣逮誰就咬好的多。

  “你舅舅的心病，別介意，他一直想上這邊的大學沒上成，現在你能上了他高興。”

  趙雪瀅忍受著二手煙，看了一眼雲煙霧饒的舅舅，對方實在不像高興的樣子，隻能說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人生在世，誰都不容易。

  眼看時間差不多了，她提出告辭，吳鳳芝十分不舍，卻也沒有狠留，就怕兒媳婦聞風而來，再說出什麽不給人情麵的話。

  兩人走出小房間的時候趙玉清的狀態已經從沉默不語變成了念念有詞，小聲嘟囔，不變的是煙不留手，每一口都帶著吸進肺裏留住不吐出的狠勁。

  吳鳳芝順著外孫女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無知無覺的兒子，一刹那滿是辛酸。

  “你舅舅啊，是被你外公教出來的一身傲氣給折磨瘋了，光有傲氣沒有傲骨，就是紙糊的盒子，不頂用！”

  趙雪瀅沒有細問，三兩句扯開話題往外走，今天聽到了很多陳年舊事，這些都是眼前這個老人的痛處，如果趙女士了解到，她以為在國外過著大富大貴奢侈繁華生活的家人，其實經曆著各種艱難，到如今幾乎算是支離破碎，她堅持到現在還不願鬆口的仇怨是不是一文不值？

  她唯一能確定的是，趙女士絕對不會心安理得。

  外婆堅持送她出唐人街，趙雪瀅也就隨她。

  路上遇見認識的人，老太太都會熱情的介紹她，語氣裏滿是驕傲，幾乎所有被介紹的人都要問一兩句國內的情況，以及他們的家鄉如何了。

  但無一例外，問家鄉故土的，隻有老人，上了年紀的老人。

  但無論如何，外婆的心情好了起來，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慈祥，她窺見了趙女士的影子。

  遠遠的看見車子停在路邊，她剛對外婆說，車子來接了，舅母帶著小男孩殺了出來，也不叫人，也不問好，撲頭蓋臉隻有一句，“阿清呢？”

  “在我那裏犯病呢。”

  吳鳳芝說的直白，藏著掖著為了那點麵子，何必呢？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瀅瀅，這是你舅母，小孩子是你表弟，叫阿耀。”

  連全名也不介紹，可見老太太的不在意。

  趙雪瀅對麵色不善的舅母點了點頭，叫了聲舅母，至於臭著臉的小阿耀，沒有大人在意就是了。

  “既然你舅舅給你搞到了上學的機會，就好好念，別的不多要求，記著你舅舅的情就行。”

  大概是對她有些忌憚，語氣冷是冷，算不上多臭。

  趙雪瀅點頭，“不會忘的。”

  她這人最怕欠人情，雖然舅舅不是主力，但也搭了人家的東風才有的這麽一遭，該記的當然要記下。

  “如果舅舅需要我幫忙，我義不容辭。”

  舅母想說的其實是，你要搞清楚誰才是你的恩人，可別記混淆記到老太太身上去。

  這話她沒說出口，因為身後突然響起一陣高級的口音，她在美麗國很多年了，沒學會說但聽力一點問題也沒有，聽得出來這種說話調調是美麗國人也會高看一眼的腔調。

  “伊麗莎白小姐，車備好了。”

  趙雪瀅對司機先生點了點頭，這才拉起吳鳳芝的手，“外婆，我先走了，往後會常來看望您的。”

  吳鳳芝驚訝了一下，很快點頭，“好好好，往後常來，外婆等著你。”

  臨走前趙雪瀅擼了一下阿耀的頭發，這才和司機先生一起上車。

  果然，車裏是熟悉的人。

  “還好嗎？”

  趙雪瀅順勢側倒在對方懷裏，蹭了蹭是讓人安心的問道，“嗯，我還好。”她看了一眼車外和他們逐漸拉開距離的人，“你嶽母大人可能會不好。”

  她不打算幫忙隱瞞，趁著外婆還好好的，讓她媽盡早知道這裏的一切，以免後悔終生。

  至於她舅舅，盡早看心理醫生可能更好。

  隨即搖頭，這些以後見麵可以給外婆稍微提一下，但她預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從自己思緒裏出來，她看向康明煦，親了親他的臉頰，“你怎麽來了？”

  “想你。”

  他總不能說，自打她離開視線，他就開始坐立不安，最後幹脆自己打車到唐人街，正好看見司機的車停在路邊，就一起等。

  “那司機先生是你指使的？”

  “西裝革履，禮儀有度，走出去就是一個標準的英倫管家，加上這輛價值不菲的車，想來那位態度不好的女士下一次就算不笑臉相迎也會客氣三分，這就叫外在裝備的重要性。”

  “你這是自行領會了裝逼的最高境界。”

  康明煦點頭，“你這不是裝，本來就是富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