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有人帶頭，就會群起而攻之，效果絕對不會差。

  趙雪瀅發完傳單就退出了入定，等著事情發酵爆發。

  排隊的人到底是有公職在身的，就算事前有了大體猜測，這時候看到傳單佐證了他們的想法，亂是亂了，卻不敢輕易爆發。

  而從外麵湧入的群眾卻不管那麽多，他們隻想要真相，隻想公社給大家一個交代說明。

  傳單上說的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接下來要怎麽辦？公社領導和家人一定要付出代價，這是所有人的訴求。

  被大家一帶動，隊長們這才有了動作。

  先前吊兒郎當的登記員被衝到前麵的人揪著領子逼問，有人打開過磅的糧袋，發現裏麵全是幹癟的廢品，這下基本坐實了。

  那個挑事的過磅驗收員也抓了一張傳單，看情況不妙悄麽聲息的往裏麵跑，想去通報消息。

  被眼尖的人看了個正著，他在前麵跑，人群在後麵追，一路領進了倉庫，裏麵的忙亂的情形被追過來的人看了個一清二楚。

  什麽都不用解釋，有眼的人都看清楚了。

  公社這幫幹部平時是人們仰望的存在，眾人抬舉，養的他們趾高氣昂，那些能給問好的人給個笑臉，回應兩句的都要被人在背後稱讚。

  此時卻被人揪著領子製在當場，經曆過帶牌子遊行批鬥的大有人在，都是熟手，衝在前麵。

  公社幹部直接嚇傻了，他們鬥過別人，哪裏會想到自己也有這一天？

  要不是後頭趕來了一幫武警，這些人可能會被當場打死，畢竟觸犯了大家的底線。

  可有時候武警也頂不住群眾的怒火，這時候的革命派早就見慣了大場麵，天不怕地不怕。

  武警隻是維持場麵，不允許大麵積暴動出現，至於正常的批鬥遊行，他們是管不到的。

  所以大家揪著這幫人，首當其衝就是社長，被人們抓著出了倉庫，倉庫裏的糧種被當做證據留存，誰也不許動。

  這時候就能看出來，領頭行動的人很清醒，也是經驗老到。

  社長被揪著一路出了公社，這位曾經呼風喚雨的一把手成了最令人不屑的存在。

  公社幹部家屬院建在煉鋼廠家屬院的旁邊，每家每戶都是獨門獨棟的小院小樓，據說是查處的上一屆權力機關的家屬區。

  全縣城最好的住宅區，供給了這幫人。

  社長家最有標誌性，最新最大的那個就是了。

  人們衝進去，社長老婆和兒子正好都在，才被社長批評過，剛才聚頭商量對策，被一網打盡。

  綁起來，掛上反動派牌子，批鬥走起。

  這時候的趙雪瀅和三花被牛大爺和隊長護在牛車上，人的情緒一旦達到某個點就容易暴走，失去理智。

  早在有人衝進來的時候隊長第一時間跑到牛車邊，囑咐她們別怕也別亂跑。

  接下來她們圍觀了全程，也有好事的車夫跑去參加批鬥。

  社長被揪著從他們麵前走過，大家走了之後公社安靜的出奇。

  隊長說，“你們等著，別亂跑，我去看看。”

  三花有些受驚嚇，村裏偶爾會有批鬥，可和剛才的場麵比起來簡直是小兒科。

  隊長要離開，她們肯定不願意，一個個下車提著東西跟上。

  趙雪瀅也跟在身後，說實話，她自己也有點驚訝，想過事情爆發後會是什麽狀態，可真正直麵的時候會有種不受控製的窒息感。

  那些人不無辜，被坑害的農村才是最慘的。

  她若不作為，會如何？

  到秋收的時候減產或者顆粒無收？勒緊褲腰帶交公糧？那自己吃什麽？餓死嗎？

  不管結局如何，她此時做的很對。

  趙雪瀅也需要給自己做心裏建設，畢竟現場直播的批鬥所帶來得衝擊一點也不弱，和正常程序中，逮捕涉事人，處罰獲刑，解決問題的步驟不一樣。

  批鬥是這個時代的產物，和沉默的結果比起來，她有勇氣麵對這些人被批鬥。

  隊長看他們跟著也沒說什麽，他們進了倉庫，隊長蹲在地上看著散的到處都是的種子，抓了一把在手裏，一捏全是皮。

  從後麵看，連背影都充滿了頹勢。

  牛大爺才是那個情緒外放的，“我的個老天爺啊！”

  一大把年紀的老大爺，撲在種子上翻了翻，捧在手裏，雙手抖的不成樣子，“這是要絕了咱的命啊！造孽！造孽！”

  經曆過災年的人最清楚那種勒緊褲腰帶，死命往過熬日子的艱難。

  吃樹皮，吃土坷垃，什麽都想放進嘴裏的日子，誰都不願再回想。

  三花她們起碼能混個飽肚子，經過災年的人才能明白良種意味著什麽。

  牛大爺布滿皺紋的臉上兩行辛酸的淚，問隊長，“根娃子啊，這可怎麽活呀！”

  隊長蹲著身子始終沉默，他回去要怎麽給鄉親們交代？

  三花也眼淚汪汪，都懂事了，也幫家裏下地幹活，能明白其中利害。

  趙雪瀅開口安慰，“大哥，大爺，你們別擔心，事情既然鬧出來了，上麵都要給咱們解決的，已經算是好的了，總比咱們啥都不知道拉著次品回去的好。”

  隊長一想確實如此，要是拉回去才發現不對勁，再來找公社，到時候人家不承認，反過來倒打一耙說他以次換好，騙公社良種，汙蔑公社清白，才叫有苦說不清。

  “上麵會給個說法？”

  她點頭，“肯定會給說法，種子是根本，這事還沒完，咱們安心等結果。”

  隊長點頭，心情平複下來。

  一旁的牛大爺擦了眼淚，“要趕上春播才好，不能拖太久。”

  是的，拖太久總是不好，隻看上麵怎麽辦吧。

  隊長恢複過來，“這事一時半會兒不好說，這樣吧，叔，你和她們姊妹一起回去，我在這裏等結果。”

  這樣是最好的辦法，“我也不去別的地方，公社隨便哪裏都能放下我，你們安心回家，回去啥話別說，等我往回打電話，要是上麵重新發種子，到時候叔你再回來。”

  說著到了牛車旁，手裏提著的東西再次放在車上，隊長才想起來，“你看我，錢肯定是雪瀅墊付的吧？大哥都忙忘了。”

  說著給她掏了錢和票，她也沒有瞎客氣，痛快收下。

  桃花心疼她爸，“那你在這裏吃什麽喝什麽？晚上冷怎麽辦？”

  隊長這才有個笑臉，“公社裏麵有暖氣，凍不著，你爸身上有錢餓不著，別瞎操心，回去就說有正事要忙，都給我兜著點，尤其蘭花，要是嘴快，我可不饒你！”

  三人齊齊喊，“知道了爸！”

  隊長一直送他們出縣城，才又重新回到公社，和他一樣死等的領種人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