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拷問靈魂的“雍姬問親”(魯桓公十五年,前697年,春秋第二十六年)
作者:逸蝶宿深枝      更新:2021-01-06 09:12      字數:4394
  我們知道有一個民間傳統的疑難問答遊戲,經常被用來拷問我們的靈魂:

  “如果你的媽媽和你的媳婦,同時掉到同一條河裏,在兩人都不會遊泳的情況下,你先救誰?”

  很多人答完了,尤其是那些說救媽媽的,就回家被老婆一頓笤箸疙瘩痛扁了,哈哈,開句玩笑。

  同時,我們還知道一個罵婦人不守婦道的髒話,叫:人盡可夫。

  這可不是什麽好話,但是這個成語,出現的時候,真的就那麽惡毒嗎?還是帶著以上的問題,讓我們看看後麵的這個故事吧,因為答案全在裏麵。

  在鄭國後麵發生的事情,也許能解開這些疑問——

  此時,鄭國的內亂還沒有結束。

  鄭莊公死了,太子忽繼位,然後又被二兒子公子突奪位,接著就是引來了戰爭,先是鄭國打宋國,然後又是宋國報複打鄭國,而且還發生了駭人聽聞的從祖廟“搶杠”事件,這都是鄭國幾十年來沒有的事情,老百姓們怨聲載道,紛紛埋怨剛上位的鄭厲公。

  其實,鄭厲公也很冤枉,自己確實在媽媽和祭足的幫助下趕跑了哥哥,繼承了大統,但是自己也就是個傀儡。

  想當年,他還是公子突的時候,也算是軍事上的傑出人才,跟著爸爸東征西殺。他娘的,這一上位倒好,就出現了這個窩囊的“搶杠”事件,究其原因,都是因為把持朝政的權臣祭足不好,他一手遮天,兩麵三刀,三心二意,架空我國君權利,此人必須除之而後快。

  鄭厲公思來想去,並結合自己上位的過程來看,得到一個結論:看來打擊敵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從敵人的身邊找朋友,讓敵人不防備,一舉取得成功。

  所以說,我們身邊最親近的人,也往往也可能是你最大的敵人。我這樣說,你可能認為太片麵了,認為就朋友層麵可以這樣說,但是如果是親戚層麵呢,難道自己的親戚也會給自己下絆子?那肯定會堅如磐石的。

  現在,我就告訴你:也不一定。

  因為鄭厲公思來想去,決定從祭足的女婿雍糾下手,經過多次觀察,這個雍糾對祭足也有些意見,他這個做女婿的想批個地,辦個執照、搞搞房地產,順便要個官職之類的等等,做嶽父的祭足都不給正常辦理,推三阻四。

  所以,翁婿兩人的關係很不好。

  於是,鄭厲公就找了雍糾,長時間談心,策反雍糾,並許諾事情成功後,讓他接替嶽父的官職等等。雍糾紅眼了,我靠!大王找我這個草民辦事,還許諾重謝,以後跟著大王玩,才是硬道理,什麽父子綱常,什麽婆婆媽媽,說幹就幹,頭腦一熱就答應了大王的要求。

  可是,這畢竟是殺人,而且是殺自己的嶽父。

  雍糾的心理素質不行,回家就失眠了,輾轉反側,腦子極度的運轉,坐臥不寧。

  雍糾的老婆雍姬看著非常奇怪。平常自己的老公,雖然有些好高騖遠,還有一群狐朋酒友,在外麵鬼混一天回家後,基本就是呼呼大睡,要不就是折騰我。這兩天怎麽了,思想極度的壓抑,總是有些不對頭,看來要套出他的實情,還要花點功夫。

  雍姬就爬上床,嬌聲浪語的趴在丈夫的身邊,搖著雍糾的肩膀詢問原因。

  雍糾正煩惱無比,看著老婆這個樣子,一點心情也沒有,還問三問四的,真煩人,就一把將雍姬推下床榻,雍姬討了個沒趣,很是生氣,站起身來就要往房門外走——

  看著老婆嬌滴滴的樣子,真的生氣了,要離開房間,雍糾就一把又把老婆拉進被窩,連聲賠禮,說自己心裏很煩,雍姬更是要一探究竟,輕聲曼語的說:

  “死鬼,你到底有什麽事瞞著我,我和你是夫妻,有什麽不能說的,你不說,肯定是外麵有了新的女人,不敢說,看我不打死你,我找爸爸去評理”。

  說著,就用拳頭輕捶雍糾的胸膛,一幅又要離開的樣子。

  雍糾被老婆纏的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就悄悄的說:“我的祖宗,姑奶奶,你別鬧了,讓嶽父大人聽見,我就沒命了——”

  “沒命了?”

  雍姬對丈夫這句唐突的話有些疑問,小兩口就是打架,或者丈夫就是真的在外麵搞了女人,也不至於沒命了。

  雍糾一看藏不住了,就摟著老婆輕輕的說:

  “我和你說了這個事兒,是天大的事兒,是性命攸關的事兒,大王找我談話,他對你爸爸把持朝政很有意見,想讓我借著在郊外祭祀請他吃飯時,讓我殺死他——”

  “啊——”

  雍姬臉色大變,看著丈夫:

  “你怎麽能殺死我的爸爸,我們以後怎麽辦?”

  雍糾得意的說:

  “大王說了,如果我能辦成這件事情,就把你爸爸的官職給我做,而且還給重金禮謝,到那時,你就是宰相夫人了,我們富貴無邊啊。”

  雍姬有些動心了,但還神色不定,心裏麵不知道該怎麽辦。

  雍糾一看,惡狠狠的說:

  “娘子,你可不能亂說,也不能心軟,我和你是恩愛夫妻,才和你說這個事情,你要是亂說,我就沒命了,以後誰和你一起生活,如果你丈夫死了,你就是個爛貨,沒人要你。”

  事情來的太突然,雍姞一時兒拿不定主意,呆在那裏了,看著老婆猶豫不定的樣子,另有一番風情,雍糾叫了一聲“心肝”就拉著老婆並吹滅了蠟燭。

  第二天,雍姬心神不寧。

  想到昨晚上丈夫說的事兒,就有不寒而栗的感覺,於是就跑到爸爸家裏看看情況,可是爸爸已經上朝去了,她轉到後房,到媽媽房裏去問安,還是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

  雍姬的媽媽看女兒的神情不對,就慈祥的詢問原因,是不是小兩口又打仗了,是不是那個混小子女婿,又欺負女兒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了等等。

  看著媽媽關心的樣子,雍姬心裏一熱,下定決心,就向媽媽說:“媽媽,我有個很難解決的疑問——”

  媽媽一看:“傻孩子,有什麽疑問,你說說看?”

  “媽媽,你說,對於我來說,爸爸和丈夫相比較,那個更親一些?”雍姬很認真的問道。

  要命啊——

  此時的雍姬的媽媽,並不知道女兒心中的激烈鬥爭,如果按照現代老人的心理來說,老人都是痛愛孩子的,很願意讓孩子過得幸福,就是老人吃點苦,受點委屈,也沒有什麽。既然孩子這樣問,肯定是小兩口打仗了,很容易會說:爸爸媽媽都老了,無所謂了,你們還年輕,要好好的過,隻要你們過得好,爸爸媽媽就沒問題,既然你嫁給了丈夫,就跟丈夫更親近一點吧!這就真的要命了。

  所以,有時候說話要慎重,尤其是在嚴肅的談一個問題的時候,要講理,而不是講愛。

  雍姬的媽媽,自然不同於一般的小腳老太太,是宰相的夫人,見多識廣,尤其是在那個崇尚禮治、道德、人倫的時代,孩子提出了一個學術命題,老太太自然要很認真的按照禮治的規矩回答了,這就救了老公的一命。

  媽媽說:“孩子,我不知道今天你為什麽會問這個問題,既然你有疑問,我就認真的告訴你:人盡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春秋》載)”

  什麽意思,就是說:天下任何的男子,都可以成為一個女人的丈夫,但是父親,卻隻有一個,這兩個是不能放在一起相比較的!

  厲害吧!

  這就是雍姬媽媽的一番高論。她也不知道自己已經稀裏糊塗的救了丈夫的性命。“人盡可夫”的典故也出自這裏,這個成語起始,並沒有半點貶低女人的意思,而是講一個道理。可是,不知道後來,怎麽就稀裏糊塗的變成了謾罵婦女的惡語。

  現在,你也知道開篇的那個民間難題怎麽解答了:媽媽隻有一個,媳婦可以換很多,這兩個是不能放到一起比較的,你到底想救誰?你自己決定吧。

  人家雍姬不是糊塗人,當然聽媽媽的話,就立刻作出了決定,等著爸爸回家後就對爸爸說:

  “親愛的爸爸,我的爹地——

  聽說你女婿要在郊外請你野炊,按照常理,雍糾宴請老丈人,完全可以在家裏進行,為什麽非要安排在郊外舉行?你好好想想,我很懷疑和擔心爸爸的安全啊!

  雍糾是我的丈夫,我又能說什麽呢?可,你是我最親愛的爹地啊!”

  祭足是什麽人?

  政治風浪中的超級衝浪者,腥風血雨經曆了多少,談話的藝術完全掌握,女兒直呼自己丈夫的大名,說明女兒已經把他看成了外人;告訴自己宴席的不正常,等於說明裏麵暗藏殺機和陰謀;擔心爸爸的安全,就是說明了她已經掌握了什麽事情。

  結合最近雍糾不正常的表現,和現在他和國君之間的矛盾,一下子就明白了。

  祭足,摸著女兒的頭,連連感歎:“好孩子,好孩子——”

  雍姬頓時兩行熱淚默默地流淌下來,更是堅定了爸爸祭足對這個事情的判斷。

  祭足要想殺死雍糾,就像是捏死一隻螞蚱一樣的簡單,私下一偵查,就知道了陰謀的存在,所以就安排幾個家臣殺死雍糾,並把他的屍體,公開的扔在了緊鄰王宮的一個周氏住宅門前的水窪裏。很快,消息就傳到鄭厲公那裏。

  鄭厲公一看:不好,事跡敗露,三十六計跑為上,於是鄭厲公駕著自己的馬車,逃跑路過“周氏之窪”的時候,載上雍糾的屍體,邊跑邊罵:

  “你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傻瓜,成大事的人,怎麽能和婦女商量,死的活該,活該——”

  鄭厲公可不是歧視婦女昂,這也是那個年代裏麵,生產力主導是男子的時代背景所導致的。

  鄭厲公跑了,自然太子忽,就可以回來了。

  魯桓公十五年,公元前697年,六月二十二日,之前那個被趕跑的鄭太子忽(原鄭昭公),又冠冕堂皇的返回了鄭國,再次上位擔任國君,雖然是再次的上位,但不能有兩個諡號,所以還是稱為:鄭昭公。

  鄭國的內亂再次開始了。

  當年在魯隱公十一年期間,被鄭國滅掉的許國,也在許叔返回許都的情況下,在齊國和魯國的支持下複國了,重新脫離了鄭國的控製。這真是應驗了鄭莊公當年的預言。(見魯隱公十一年傳記記載)

  魯桓公十五年,秋天,原鄭厲公跑到了鄭國的邊境大城市櫟邑,並且利用當地的人殺死了鎮守櫟邑的檀伯,占領了這個地方,暫時作為棲身之地。

  宋國宋莊公也沒想到事情會發生這個變化,原來兩方鬧矛盾,隻是因為索要擁立之功的報酬,可是竟然導致鄭國出現了再次的政變,發生了被宋國擁立的鄭厲公逃跑局麵。這樣一來,剛上位的鄭昭公,肯定會更仇恨宋國的,宋國忙活一頓,變成竹籃子打水,豈不是人、財兩空。

  不行,怎麽說鄭厲公也是現任的國君,這個借口是非常正當的,於是宋國再次會集魯國、衛國、陳國一起伐鄭,企圖幫助鄭厲公複辟。

  魯國也暈了!

  開始幫著上位的鄭厲公,不惜冒著與宋國、齊國、衛國翻臉的風險,當了一會兒衛道士。他娘的,剛忙活完,屁股連板凳都沒坐熱,這個不爭氣的鄭厲公竟然被逼下王位了。

  看來真是: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啊。

  既然這樣,我們魯國肯定要站在宋國一邊了,討伐你鄭國。此時的魯國兩頭忙,一會兒是鄭國的盟友,一會兒又是鄭國的敵人,忙的不亦樂乎。

  不過,這次聯軍還是被打敗了,鄭國的軍事實力,確實不容小覷。

  聯軍部隊收拾收拾,還是回家喝酒吧!

  宋國臨撤退的時候,就分給占據櫟邑的鄭厲公一些部隊,讓他繼續鎮守櫟邑,以抵抗鄭昭公的進攻。

  鄭昭公打退了宋國帶領的諸侯國後,因為剛複辟成功,也需要整頓軍隊,重新洗牌,加上知道宋國留給了弟弟很多部隊,也就暫時停止了對櫟邑的征伐。

  之後,鄭國就形成一個很有意思的局麵:一個中央政府,一個地方軍閥,相互對峙。最終成為巨大的隱患,也為鄭厲公的複辟創造了機會,除惡務盡,這是鐵的曆史教訓,我們自己回味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