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嘯鳴愣了半天，沒回過神來。

  他確定對方不是在開玩笑，對麵的語氣很真誠，這句話也沒有配任何表情圖標。指定的地點也很明確。看來真的是在邀請他去聊聊。

  可是，ZT的教練跟他聊什麽呢？想來想去，都隻有一種可能，想要進一步了解他，並且有可能要跟他簽約。

  可是……

  為什麽呢？

  自己在考核比賽中表現的不好。這一點鮑嘯鳴心知肚明。

  難道對方看上了我什麽過人的才華和潛力？

  其實，鮑嘯鳴這麽想，卻也不全無依據。

  從小開始，鮑嘯鳴的聰明和智慧就嶄露頭角，在初中的時候，他與班上調皮搗蛋的孩子玩的最好，幾乎不花什麽時間學習，最喜歡的事情是跟著那些調皮的學生一起“陰陽怪氣”地嘲諷那些勤奮讀書的同學，並因此在同學中間收獲了極高的人氣，畢竟沒有什麽人喜歡那些勤奮刻苦的學生。這些乖寶寶們不招人喜歡的原因，往往不是因為成績好這件事本身，而是他們“認真”的樣子，以及被老師作為標兵宣傳的樣子，實在是讓人很不爽。

  但是，鮑嘯鳴的考試成績卻總是名列前茅。“鮑嘯鳴雖然看上去故意顯得不愛學習，但他是知道怎麽用最少的時間達到最優效率的學生”。這是對鮑嘯鳴青眼有加的物理老師對他的評價。

  但是鮑嘯鳴的班主任卻是個狠角色，學生們都喊她“鐵娘子”。對於任何想要藐視權威的學生行為，從來都不會手軟，即使考試成績好也不例外。鮑嘯鳴因此沒少吃班主任的苦。但這也讓青春期的他更加叛逆了起來，他開始公然在數學課上睡覺，不僅堂而皇之地趴在桌子上睡，有的時候甚至還故意掏出了耳機帶在了耳朵上！

  這讓鐵娘子怒不可遏。她當著全班的麵把冒著鼻涕泡的鮑嘯鳴揪了起來，然而後者既沒有反抗也沒有發火，還是對著她笑嘻嘻的。

  這無疑是巨大的挑釁。鐵娘子瞬間暴怒，當著全班同學的麵，對著鮑嘯鳴說，“你有本事，這個學期期中考試數學考到年級前三，我允許你可以不聽我的課，不交數學作業！”

  隻有14歲的鮑嘯鳴放慢了語速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老師您別生氣，我真的不是故意和您作對的。但是既然您這麽說了，我也不好推辭。”

  全班哄堂大笑，鐵娘子漲紅著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恨恨地走回講台。

  通常這種“龍傲天”式的故事總會有反轉和打臉，但是鮑嘯鳴不是那種隻會說大話，卻不會行動的中二黨。那天回到家之後，他就把自己的所有數學輔導書細細地梳理了一遍，提綱挈領地規劃好了自己剩餘兩個月的學習規劃。接下來的兩個月裏，他開始了如下的行動：在數學課上故意帶耳機，向鐵娘子展示自己沒有聽她一分鍾的課，但實際上他在利用這段時間做著英語的聽力練習題。聽力做完之後，他就把耳機切換到英語課文的朗讀開始複習英語課文，完成課後練習。

  回到家之後，他把從英語上節省的時間全部規劃在了自己的數學上。他上網查詢了口碑最好的兩本數學教輔書，開始了自己的“DIY學習數學”之路。白天在鐵娘子的眼裏，他上課帶耳機，和教室後排的同學一起租漫畫、打籃球，數學作業從沒有交過。

  期中考試，鮑嘯鳴的數學考試得了滿分。全年級的第二名以僅僅拿到131分的懸殊差距被甩在了身後。

  鐵娘子兌現了自己的承諾，真的沒有讓鮑嘯鳴再交數學作業。但鮑嘯鳴接下來的操作則更加匪夷所思。他居然用了一堂班會課的時間，跟大家講自己這麽做其實是不對的，不聽課，自己課後再自行補習，是事倍功半的行為，是跟老師賭氣的行為。自己如果好好聽老師的話，數學課就做數學課的事，反而能在課後節約更多的時間。請同學們不要模仿自己，要聽班主任的教誨雲雲。

  他收放自如的演講在台下的同學聽起來，無疑是對班主任更大的反諷和挑釁，每每講到高潮的時候台下都爆發出巨大的掌聲和笑聲，然而這讓班主任更加尷尬，因為鮑嘯鳴的每一句話說的都是正麵的意思，你也沒有辦法去抓住他的把柄。

  但也正是這樣的經曆，讓鮑嘯鳴比同齡的同學更清楚一個事實——

  隻有你確實做出了成績，你在事後給出的所有理由，付出的所有努力，分享的所有經驗才有價值和意義，才會被別人認可。沒有實力和成績奠基的一切，都是虛無的泡沫。

  因而，他無比清楚，自己在青訓選拔中的表現，連表現平庸都算不上，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也絕不過分。

  對方到底看中了什麽？他胡思亂想了半天，依舊沒有答案。

  一抬頭，星巴克已經就在眼前。

  鮑嘯鳴推門而入，一眼就認出了剛剛給自己發微信的小何。和他在一起坐在靠窗的還有兩個人。

  鮑嘯鳴下意識地看向中間穿著西服的男人。他有些微胖，打著深藍色的領帶，濃厚的眉毛一挑，顯然也看到了自己，對著自己頷首笑了笑，看起來很友善。他身邊坐著一個瘦削的中年人，看上去不苟言笑，鮑嘯鳴判斷不透這兩個人的身份，但從年齡上看，顯然不是隊員。

  鮑嘯鳴看到穿西服的男人手邊桌上放著A4紙大小的書寫板和一遝紙，上麵用紅圈和黑色字體寫著什麽。

  這看來就是ZT的教練了。是他點名要見我嗎？鮑嘯鳴心下嘀咕。

  “你來啦！”小何站起身來走向鮑嘯鳴，“就坐我邊上吧，給你點了一杯椰香馥芮白，低咖啡因的。他們讓我點，我也不會點，你湊合著喝喝。”

  鮑嘯鳴有些拘束地點點頭，在小何身邊坐下。麵前的幾個人，除了小何之外都是陌生的麵孔，麵前的主教練看起來頗為和善，但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也不是那麽輕鬆，像是每天勞心勞力的樣子。

  “鮑嘯鳴吧？謝謝你報名參加我們的青訓賽。你的比賽我都看了，本來剛才想在宣布結果之後單獨邀請你留下來坐一坐的，沒想到你已經先走了，就麻煩小何打電話給了你。”穿著西服的男人說道，起身向鮑嘯鳴遞了一張名片。

  鮑嘯鳴連忙站起身來，本來單手已經把名片接了過來，又想起自己在學校的商務禮儀選修課上學過，接別人的名片要雙手接過以示尊重，急忙又抽出了口袋中的左手，顯得頗為狼狽。

  “沒事沒事，你放鬆就好，不要緊張。”男人擺擺手，坐了下來。

  鮑嘯鳴去看那張名片，上麵寫著“眾天電子競技俱樂部王者榮耀分部工作組副組長，戰隊賽事總監主教練唐淼”幾個字。

  眾天電競，這確確實實就是ZT戰隊的全稱。鮑嘯鳴在報名之前做了充分的了解。

  看來對方也不是騙子……鮑嘯鳴心裏本有的一絲疑慮也被打消了。但他還是不知道對方此行的目的。

  “你現在是學生嗎？”教練問道。

  “嗯，唐教練，我現在在xx大學，讀的金融係。”

  “金融係的高材生啊，成績一定很不錯吧！”唐教練寬厚地笑笑。

  “還可以，也不算很好。”鮑嘯鳴小心地回複著，心下的疑惑卻沒有半點的減輕：雖然王者榮耀並不是不需要思考，但自己讀的專業和王者榮耀八竿子打不著，對方問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麽？

  “你平時接觸過職業化的王者榮耀比賽嗎？之前有去過其他職業戰隊任職的經曆嗎？”唐教練繼續問。

  “嗯……沒有。”鮑嘯鳴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回答，“我之前有過一些MOBA遊戲的經曆，但都是自己打著玩兒的。接觸王者也是同學帶的，因為之前打過蠻多遊戲，所以上手比較快。我的成績是排位在賽季中段可以打到百星，有兩個英雄可以衝一下國服……”

  “嗯，你的基本資料我在你報名的簡曆裏都看過了。”唐教練等鮑嘯鳴說話的間隙插了一句，鮑嘯鳴意識到對方是出於禮貌沒有立刻打斷自己的發言，但自己的這一段話顯然沒有回答對方想要的答案。他停止說話，開始端起桌子上的咖啡。椰子的香味混合著拿鐵馥鬱的香氣在嘴裏蔓延開來。

  平時的他是絕對舍不得花三四十元點上這麽一杯咖啡的，這是他兩整天的生活費。

  “你怎麽看當前王者榮耀的遊戲版本？”唐教練忽然問了這麽一句。

  “啊？”鮑嘯鳴一口咖啡差點沒噴出來。

  這問題……也太大了吧？

  本以為教練要問問他擅長的英雄是什麽，擅長打什麽位置，打法風格是什麽樣的……自己在來的路上雖然一直在胡思亂想，但是也稍微打了打腹稿，不至於一提問就露怯。

  但……這算是個什麽問題啊？

  “嗯……”鮑嘯鳴撓了撓頭，既然對方認真地問了，自己也必須認真地回答。

  “首先我覺得，職業比賽的節奏和版本和路人局是不一樣的，”鮑嘯鳴小心翼翼地回答，“雖然我自己沒有打過職業比賽，但是我在想要進入職業之前，認真地觀看了以往每個賽季的職業比賽視頻。去年一整年，戰士邊路是版本的主流，像花木蘭、關羽這樣的強勢英雄往往可以帶穿一路，直接左右比賽的進展。而今年這兩個英雄均有一些幅度的削弱，而像孫策、達摩、盾山這樣的邊路正在崛起……”

  他注意到，麵前瘦削的中年人和唐教練交換了一個眼神，唐教練的眼神和剛才有了些許變化，多了些饒有興味的意思。

  “你繼續說下去。”唐教練點點頭。

  鮑嘯鳴稍微放寬了心，繼續說道，“從上一個版本開始，射手打邊路的效果特別不好，如果是低端局，有路人王射手的話，還能勉強打一打。但是到了高端局，用射手打邊路無異於自殺行為，而刺客打野的日子也不是很好過，李白和韓信都不如去年那麽強勢，因此當前版本最流行的打法就是雙戰士走到邊路，把打野的位置讓給射手，而最佳的射手選擇是馬可波羅和公孫離。這樣可以讓射手更輕鬆地吃到開局的資源，而不會在線上被對麵強勢的戰士一對一打穿……”

  他注意到唐教練一邊聽一邊在手寫板上塗抹著什麽，一副認真的樣子。但這讓鮑嘯鳴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

  這些不都是職業戰隊的教練每天的工作嗎？自己說的這些，對方不應該都了如指掌嗎?自己就算懂得這些，玩的不好又有什麽用？

  他壓下心裏的種種疑惑，繼續說道：

  “由於射手進了野區，邊路選擇兩個戰士又都需要吃錢，所以這個版本其實並沒有給大法師多少空間，因為團隊的錢不夠分，養不起那麽多需要發育的英雄。因此更加合理的方式是選一個不怎麽吃錢的中路法師來打配合和控製，最好是連藍條都沒有的法師，這樣可以把藍buff徹底解放給射手打野。當然這也不是說刺客打野完全不能用，比如說也可以用一套無射手的陣容，選擇像裴擒虎和娜可露露這樣的英雄。”鮑嘯鳴想了想，又補充到，“尤其是裴擒虎，前期節奏非常凶，很適合打出前期的節奏，而且他既能當刺客突進，切換成人形態之後又能當半個射手推塔。我看過kpl的所有賽事視頻，上個賽季裴擒虎被送上ban位的概率有68.2%，非ban即選的概率有21.4%還是22.4%左右。也就是說，這個英雄既沒有被禁掉也沒有被選出來的概率在職業選手的比賽裏隻有10%！這就說明了這個英雄在打野中的地位……”

  他意識到自己有些班門弄斧了，自己滔滔不絕說的這些，正是對方的專業領域！他下意識地閉了嘴，但讓他有些意外的是，唐教練的眼神裏非但沒有剛才自己陳述拿手英雄的不以為意，反而閃著欣喜的光芒！

  他注意到瘦削的男人和唐教練在自己滔滔不絕的時候一直在交換著眼神，而唐教練的眼神分明寫著：看吧，我就說這小子有兩把刷子！

  唐教練再次開口詢問：“那麽，對於接下來的新賽季版本變化，你是如何看的？”

  鮑嘯鳴不假思索地開口道：“接下來的賽季，將是王者榮耀版本最大的一次顛覆！”

  “哦？”唐教練眉毛一挑，“你說說看。”

  鮑嘯鳴略一思索，說道：

  “首先是地形調整。

  一般來說，這種微調對於娛樂玩家來說區別並不大。但是對於職業比賽來說，這一次的改動大幅修改了邊路防禦塔的草叢和中路草叢的形狀，幾乎全部都縮短了草叢的長度，拉長了防禦塔到草叢的距離。這就意味著，法師和射手的生存空間提升了非常多，這讓很多手短的打野都很難再輕鬆地gank到射手的發育，尤其是像劉備這樣手短的英雄。

  也就是說，下個賽季，射手將重新回歸邊路！”

  唐教練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你繼續說。”旁邊瘦削的男人似乎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鮑嘯鳴能感覺到到他正在打量著自己。他的心裏暗道不要被對方的目光嚇倒，理了理思路，繼續說道：

  “射手重歸邊路之後，對於全隊的英雄池都是一個很大的考驗。除了草叢調整之外，我覺得還有一個非常大的改動就是對肉打野刀的加強。肉打野刀提升了清野的效率，這讓很多英雄都有資格從邊路轉為藍領打野，既不吃太多經濟，又能給團隊提供良好的支援，給射手更多的經濟發育。新英雄豬八戒就是一個非常合格的藍領打野，既可以打坦克邊路，也可以出肉打野刀變身成為藍領打野，能玩好這個英雄的戰隊，一定能搶占先機！”

  唐教練還是不置可否，但是鮑嘯鳴注意到，他似乎不易覺察地歎了口氣，神色也變得凝重了幾分。

  鮑嘯鳴終於還是忍不住了：“那個……唐教練，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唐教練挑了挑眉毛，依舊寬厚地笑了。他圓圓的臉上並沒有露出絲毫意外之色：“哦，當然。你說。”

  “那個……您是要把我簽約進ZT戰隊的青訓營，做試訓選手麽？”鮑嘯鳴鼓起勇氣，問出了他整個晚上都沒敢問出口的問題。

  讓他沒想到的是，瘦削的男人和唐教練同時笑了起來。

  “不，”唐教練微笑著擺了擺手，“我們並不打算簽你來當我們的青訓隊員。”

  鮑嘯鳴心中的希望破滅了。他感到整個晚上自己就像是一根搖搖欲墜的蠟燭，一直不死心地維持著最後的一點火苗。雖然他預感到那一點火苗燃燒不了多久，但也始終不曾熄滅。

  然而在這一刻，那一點火苗撲騰了兩下，徹底熄滅了。他感覺到所有的不安和疲憊在那一刻都湧了上來，甚至感覺到有些被戲弄的惱火。

  唐教練頓了頓，放下了手中的筆。他的目光裏卻充滿著認真，直視著鮑嘯鳴的雙眼。

  “我們打算邀請你來ZT戰隊試訓，擔任隊伍裏的數據分析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