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三名異能者都是“散人”, 既沒有加入軍隊也沒有加入異能者組織，以從任務中心領取任務為生，都是經驗豐富的賞金老手。這三人異能等級不算高，最高的也才突破二級不久, 但都有點意思：

  一個是變異土係，一個是力量、治療雙係異能者，還有一個是鷹類返祖係異能, 尤其擅長遠程偵察。

  因為異能恰好互補，三人偶爾會搭伴合作，事發後任務管理中心那邊找出來不少他們以臨時小隊名義領取任務的記錄。而此次的失蹤事件，便正是發生在三人共同執行任務的過程當中。

  任務並不算難, 發布者高價懸賞一級木係喪屍晶核, 不限任務時間，數量多多益善，也就是說隻要找到木係晶核隨時都能按照懸賞價和發布者進行交易。

  總接單人超過兩百, 這三名異能者組成的臨時小隊就是其中之一。

  這種長期任務沒有硬性的時限規定, 隻要願意，待在基地外麵殺一兩個月喪屍都算正常。這三名異能者都獨居在外城區，社會關係淡薄, 平時除了接任務鮮少與人交流，按說即使是在任務期間發生了意外, 恐怕過個一年半載也不會有人發現。

  巧的是其中那位力量、治療雙係異能者月前在一次任務中偶然救了一個姑娘, 姑娘自己也是異能者, 本身還是基地內一個異能者組織的小隊長, 和雙係異能者正好又是老鄉，因為感激就認了他當幹哥哥。

  雙係異能者參加任務後一連小半個月毫無音訊，姑娘察覺不對勁，先去任務中心的網站上查出同行做任務的另外兩個人是誰，又去人口管理處托人查了一下進出記錄，發現三個人的確都沒回來之後當即就去城防公安部報了警。

  本來這種事情很常見，所有任務都有風險，隻要是吃這碗飯的，一去不回的案例太多太多。末世後通訊斷絕，離開基地範圍就算出了事公安部能做的也有限，頂多在長期未歸後推斷死亡，將名字刻到犧牲者紀念碑上。

  換成其他人，有認識的失蹤也就失蹤了，日子總要繼續過下去。偏偏姑娘是個倔的，說約好了回來對方就不會食言，她是犬類返祖係異能，幹脆帶領一隊手下循著味道自己出去找。

  找了一個多星期，真讓她把人給找到了，就在京城基地西北方十公裏以外的荒廢村莊裏，埋在一間農舍邊上。

  姑娘把人挖了出來，又挖出了另外兩名同行者，屍體還算完整，唯有後腦勺上都被人鑿出一個大洞。

  姑娘擦幹眼淚，指著泥土翻飛的地麵道：“繼續挖！”

  翌日，京郊十裏外的百人塚震驚全城。

  各種言論和猜想在京城內飛速流竄沸反盈天，“異能者腦子裏也有晶核”的秘密根本就是個一戳就爆的氣球，以最激烈、最引人注目的方式大白於人前。

  基地管理層當即成立專案組全力開展調查，為了穩定民心平息輿情，相關調查結果都會在任務中心的電子屏以及基地官網上進行通報。

  而身為管理層成員之一，沈十安拿到手的消息比這些官方報道要早得多。

  別墅二樓的會議室內氣氛沉凝，沈十安將自己從異能者工會收到的文件又給在座所有核心隊員每人發了一份。

  “從百人塚挖出來的屍體總共一百八十七具，根據身份手環、指紋、DNA等信息，初步核實全都是基地居民，全都是異能者，也全部都被撬開了頭骨。”

  “所有被害者都是獨居，”林阮仔細翻閱著每具屍體所對應的身份資料：“沒有加入組織，沒有親戚朋友，社會關係極為薄弱。凶手特意挑選了最不容易被發現的目標，所有謀殺都是有預謀、有計劃、有針對性的。”

  劉方舟罵了聲草，越看越覺得手腳冰涼：“根據法醫檢測報告上寫的，這些屍體裏死亡時間最早的已經超過三個月了，這豈不是意味著三個月前就有人發現了異能者晶核的秘密，並且一直潛伏在基地裏悄悄殺人？”

  路修遠搖搖頭：“這隻是我們發現的屍體而已，還有沒發現的，或者早就被毀屍滅跡的，誰知道到底有多少受害者。說不定早在我們沒來京城之前就已經開始了。”

  “異能者工會已經將所有超過半年沒有進出記錄的異能者全部列為失蹤，利用這次得到的受害者信息進行篩選，看能不能找到更多潛在遇害者從而確定最早的案發時間。”

  許歌將目光從百人塚的照片上挪開，接連深呼吸好幾次才勉強平複下來。“隊長，關於凶手到底是誰，目前有什麽線索嗎？”

  “絕大部分遇害者都是在任務期間失蹤的，這說明凶手對於他們的任務和行程十分了解，很有可能是一路跟蹤出城。所以專案組正在調查所有相關任務發布者的信息以及每項任務的其他接單人，看看是否能找到重合的部分；另外也在統計每位遇害者最後一次離開基地當天的所有出城記錄，並將記錄名單進行綜合對比，隻要凶手的確是跟著他們出去的，預計很快就能得到結果。”

  陳南問：“會不會是鍾翰幹的？”

  沈十安搖頭：“不是他，最起碼直接動手的不會是他，鍾翰早就不在京城了。”百人塚的消息傳回來之後他讓沈尋又確定了一遍，鍾翰位於一千多公裏以外，比沈尋第一次追蹤他的時候距離京城更遠了。

  熊滿山問：“那會不會是赫修？我不是說本體，就是傀儡分’身啥的。”

  沈尋雙手插胸斜靠在椅背上，“等級太低，沒用。”

  他說話斬頭去尾地隻說一半，好在熊滿山自動給補全了：遇害的異能者異能等級太低，晶核對於赫修來說根本沒什麽作用。

  這話說得有道理，熊滿山摸著下巴點點頭：他的異能等級比遇害者高多了，那天跟傀儡打架的時候也沒發現傀儡有半點想摳他後腦勺的傾向。

  “如果是赫修的話，他不會掩埋屍體隱藏證據，隻會大張旗鼓地宣揚出來，讓人類自相殘殺。”不過目前看來，距離人類走到這一步恐怕也不會遠了。

  沈十安問陶源：“隊員們的情緒怎麽樣？”

  “普通人還好，異能者們震驚，恐慌，不敢相信。”突然得知自己腦子裏有晶核並且可能會成為別人的獵殺目標，不驚慌也不正常。“但都在可控範圍內。”

  “辛苦你多注意點。”

  “我明白的。”

  會議結束之前，許歌輕聲歎了一口氣：“就算凶手被抓到了，基地也不可能和以前一樣了吧。”

  沒有人能回答她。

  八月七日，負責調查百人塚事件的專案組將目光鎖定在四名嫌疑人身上並實施了逮捕，經過持續三天的審訊，共招供同謀涉案人員二十六人，並暴露了一整條地下異能者晶核交易鏈。

  審訊的最後一天沈十安前往旁觀。因為刑訊人員中有讀心類異能者，因此嫌疑人根本藏不住秘密，可一旦問題涉及到是否還有幕後主使，或者他們是如何發現異能者腦子裏有晶核的，所有嫌疑人都會陷入一種精神狂亂狀態當中，一句話都問不出來。

  沈十安站在審訊室的單向透視鏡後麵，眼看著刑訊人員一遍又一遍嚐試引入“幕後主使”這個話題，但是主凶之一隻呆坐在椅子上毫無反應。

  “這種情況下讀心術讀不出來任何東西，”身為專案組負責人之一的顧長晟站在他旁邊解釋道：“讀到的全是雜音，根據我們這邊的犯罪心理學家分析，他們很有可能是被人進行了精神幹預，也就是洗腦。”

  顧長晟話音剛落，一直低著頭的主凶忽然瘋狂掙紮起來，猛地掙斷了手銬和鎖鏈衝到單向鏡旁，臉上滿是狂熱：“……天使！是天使指出了明路！天使引我走向永恒的光輝！……”

  熊熊烈焰伴隨著狂熱的口號從他身上衝天而起，不過短短十幾秒，就將活生生的人燒成了一地黑灰。

  顧長晟吃了一驚，又迅速冷靜下來，拿起話筒下達命令：“所有犯人加大鎮定劑注射劑量，二十四小時嚴密監視。哥你沒事吧？”

  沈十安搖搖頭，轉身和沈尋對視一眼。

  2020年八月十五號，除一名主凶自"焚身亡以外，百人塚案件餘下的二十九名凶手在犧牲者紀念碑旁進行公開槍"決。這是末世後第一起、也是最大一起公開槍"決事件。

  管理層的意圖很明顯，想借此殺雞儆猴，震懾住那些因為異能者晶核曝光而蠢蠢欲動之人。

  當天上午，整個京城基地萬人空巷，犧牲者紀念碑旁人山人海。

  嘈雜的聲浪嗡嗡作響：

  “就是這些人殺了差不多兩百個異能者？”

  “哪止兩百個啊，我聽說從去年就開始殺人了，殺了兩千都不止。三月份那會兒絕對死亡區裏不是好多人失蹤麽，也是他們幹的！該死！”

  “我滴乖乖，那得挖了多少晶核啊。”

  “可不是麽，據說這些人每個身上都至少有七八種異能，全是殺人後吸晶核吸過來的！除了他們，還有好多凶手沒抓住呢，全靠著異能跑了。”

  “七八種異能混在一起，那他們腦袋裏的晶核得是什麽樣兒啊？”

  “誰知道呢，看待會兒挨槍子的時候能不能給射’出來一顆。”

  “他們死了，腦子裏的晶核算誰的？”

  “那還能算誰的，肯定是軍方唄，估計還有的掰扯。”

  “嘖，要是運氣好能撿到一顆就好了。”

  “你又不是異能者，要晶核幹什麽。”

  “拿去賣啊！聽說比喪屍晶核貴幾十倍呢，撿到一顆就發了。”

  “你不要命了？軍方才公布的規定，交易異能者晶核一旦被查出來輕則驅逐重則槍’斃！”

  “小心點兒別被發現不就行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吸收完誰能查出來……”

  為了保證槍’決順利執行，所有犯人都被注射了大量鎮定劑。

  行刑前一刻，其中一名犯人扭頭看向人山人海的觀刑人群，忽然張嘴大喊：“普通人也能吸收晶核！普通人也能吸收晶核！！普通人也能吸收晶核！！！”

  離得遠的聽不見，離得近的倒是聽得清清楚楚。

  本就嘈雜的人群瞬間沸騰起來：

  “他說什麽？普通人也能吸收晶核？？”

  “吸收不了吧，我試過，喪屍晶核對我根本沒反應。”

  “你傻嗎他說的明顯就是異能者晶核！異能者腦子裏長出來的那種！”

  “所以普通人也能有異能？隻要吸收晶核就行？”

  “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

  “……”

  槍’決結束十分鍾後，沈十安從臉色很不好看的顧先生口中得到了準確答案：“真的。”

  心髒猛地往下一沉，“普通人真的能通過吸收晶核，獲取異能者的能力？”

  顧先生陷在椅子裏點點頭，接連幾樁變故讓他半個月沒睡好覺，此時心煩意亂更加顯得憔悴：“幾分鍾之前，黃家選了一名普通士兵嚐試吸收其中一名凶手留下來的晶核，成功了。”

  京城基地六百多萬幸存者，其中五百五十萬都是普通人。由異能者晶核引發的混亂原本隻局限在異能者當中，可一旦普通人也能通過吸收晶核獲取異能，無疑就是將關係本就緊張的兩個群體徹底放到了對立麵。

  顧先生歎了口氣，揉了揉額角：“你回去吧，近期不要再接任務，京城恐怕要亂了。”

  顧先生的預言很快就實現了。

  8月21日晚上，京城基地十大異能者組織之一的曙光團發生了一樁慘案。

  三十二名普通隊員因為飽受異能者隊員的欺壓、侮辱，以在食堂飯菜和水源中投毒的方式致使所有成員陷入昏迷，隨後大開殺戒，一夜之間屠光了大半個組織，總傷亡人數超過兩百。

  軍方隨後派兵鎮壓，三十二名涉案凶手被當場擊斃二十九名，剩下三人不知所蹤。

  兩天之後的異能者工會例會上，除沈十安身邊隻帶了一個趙新江，其他議員都是前呼後擁帶了一大幫手下。

  例會結束過後，蕭琅把沈十安喊到一邊：“你男朋友不是最喜歡跟著你嗎？怎麽這時候反倒讓你一個人出來？”

  “他在家裏。”赫修的傀儡不知道還有沒有留在京城的，為了安全起見他們商量好必須要有一個人留在根據地。“況且我也不是一個人。”

  蕭琅掃了一眼他身後的趙新江立刻又無視了：“你倒是心大。最近小心點，小道消息流傳，我們這些異能等級高的組織頭目，都被列入懸賞名單了。”

  “懸賞名單？”

  “就是花錢要你命的那種，準確來說是要你腦子裏的晶核。”蕭琅警惕地觀察著四周，同時壓低了聲音：“我知道你能力強，但就是因為能力強才會被當成靶子，多少人暗地裏垂涎著要吸走你的能力呢。能力強不是免死金牌，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接近你的異能太多了，萬一被身邊人下手更是防不勝防，曙光團團長的事你聽說了吧？被手下用藥放倒再一刀捅死的，冤不冤？不光是你，讓你手底下那些人，比如方舟滿山路修遠他們，都小心點，草，你們一個團都是惹人覬覦的好異能。”

  坐車回利刃的路上，沈十安盯著車窗外看了許久。

  路上的人流和車輛少了很多，偶然看見的行人都長著狼一樣的眼睛。

  他讓趙新江繞了一點路從任務中心大樓前經過，往日熙熙攘攘的大樓裏空了一大半。

  管理層接連下了幾道嚴苛重令意在穩定人心，但沒有異能者敢外出，更沒有異能者敢接任務。基地裏好歹還能受到監控，一旦離開基地真是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怕自己成為其他異能者的目標，怕自己成為普通人的目標，更害怕並肩作戰的隊友反手就捅自己幾刀。

  整個京城基地就像是一隻壓抑的、鼓脹的、躁動難安的炸"藥包，隻差最後一點火星子徹底引爆。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東邊沿海方向原本不斷靠近的喪屍群不知道為什麽似乎停下了腳步。

  和其他組織內劍拔弩張、宛若驚弓之鳥的氣氛比起來，同樣是異能者、普通人混居的利刃可以稱得上是最為和諧友愛了。

  以許強為首的異能者新隊員現在無比慶幸鐵路線任務結束後和普通老隊員的那次比試，正是那次比試，讓他們正視了普通隊員所能發揮出來的強大戰力，也讓普通新隊員意識到自己所能實現的巨大價值。

  每個星期按照貢獻值排列能在食堂吃小灶的二十個名額普通隊員最起碼占去一半。

  無緣無故冒著被槍’斃的風險手刃隊友挖晶核？

  那真是腦子有坑

  因為短期內出不了任務，隊員們待在家裏閑著也是閑著，沈十安和陶源等人一商量，將考核期的訓練強度增加一倍，全員受訓誰都跑不了。

  利刃根據地裏從早到晚都是慘叫聲。

  沈十安依然保持著晨練的習慣，並且將起床時間從六點調整到五點半。每天早起後沿著基地城牆跑半個小時至一個小時。

  跑步能讓人放空，他享受這個過程。因為他有太多擔心的事情：異能者晶核的事到底該怎麽處理，京城基地將走向何方，鐵路計劃該如何推進下一步，赫修到底還有沒有傀儡留在京城……

  所以當他突然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時，沈十安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鬆下一口氣還是將心提起來。

  赫修靠在城牆內側，像是早就在這裏等著他，甚至舉起手打了個招呼：“這麽巧？”

  沈十安平緩著呼吸，站得筆直。

  “你好像瘦了一點，”赫修走近兩步：“怎麽，因為擔心有人會撬開你可愛的頭蓋骨而睡不好覺嗎？”

  沈十安反手拔’出長劍：“異能者晶核曝光和你有關？”

  “這你就冤枉我了，我的確不知道原來冥界的陰煞之氣除了製造亡靈死屍，還給我帶來這麽大一個驚喜。啊，異能者腦子裏的晶核，我還沒嚐過是什麽滋味呢。”赫修又走近兩步：“不過我也必須承認，這曝光的時機實在是巧妙，我都要懷疑是什麽人為了幫助我實現計劃而特意安排好的了。”

  沈十安全身緊繃，長劍在充沛的靈力下嗡嗡作響：計劃？赫修一直隱藏在京城果然另有所圖？他有什麽計……

  脖頸忽然傳來一點細微的刺痛，隨即一股冰涼的液體注入了沈十安的血管。

  身體軟泥似的倒了下去，被什麽人接住了。

  沈十安使勁咬了一口舌尖，勉力抬起頭，看到了第二張屬於赫修的臉。

  還有一隻傀儡？為什麽他半點異常也沒察覺到？為什麽他根本沒有發現有人正在接近？為什麽……

  越來越濃重、不可抗拒地睡意湧了上來，哪怕沈十安用盡了所有力氣和意誌，這睡意依舊將他拖向黑暗的深淵……

  “睡吧。”第二個赫修笑著道：“睡醒了，這世界可要大變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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