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8 章
作者:何大仁      更新:2020-12-29 03:36      字數:5905
  秦書陰著一張臉往外走, 在根據地門口跟人撞了一下,立刻破口大罵:“眼瞎了嗎?走路不知道看路?”

  罵完之後繼續往前走,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腳下突然一個趔趄, 身體往前一歪便摔倒在馬路上滾了兩滾,迎麵正好一輛貨車呼嘯而來。

  “夫人!”手下的一名水係異能者及時用水牆逼停貨車, 衝上去將秦書扶起來:“夫人你沒事吧?”

  手肘和膝蓋上的擦傷疼得秦書直抽冷氣,反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甩過去:“一群廢物!我秦家養著你們到底有什麽用!連我差點被人殺死都不知道,除了浪費糧食, 你們這群垃圾到底還能做什麽!說啊!”

  尖銳的指甲瞬間在手下臉上刮出幾道血痕, 水係異能者低下頭,咬緊牙關沒吭聲。

  等她發泄完怒氣,另一名手下走過來:“夫人, 我們現在要回秦府嗎?”

  秦書平複住呼吸, 將華貴的貂皮大衣攏了攏:“不回。我要去看看長晟。”

  顧先生正好不在家, 守在顧府門口的四名士兵盡職盡責將人攔了下來:“顧先生有令, 閑雜人等不能踏入。”

  秦書高抬起枯瘦的下巴冷笑一聲:“睜大狗眼好好看清楚, 我可是這顧府光明正大的當家夫人, 你們算什麽東西,也敢攔起我來了?就算離了婚, 我回來看看兒子也要征得你們的同意不成?再不讓路,我讓你們一個個全都吃不了兜著走!”

  士兵沒理她,轉頭給謝洋打了一個電話。

  謝洋道:“放她進來吧, 注意盯著點, 除了長晟少爺的院子其他地方一概禁止踏足。”

  “是。”

  士兵放下武器:“秦夫人請。”

  秦書昂首挺胸走了進去, 走到顧長晟住的院子門口停下來理了理衣袖,正好將之前摔倒造成的擦傷擋了起來。

  顧長晟正在書房處理公務,桌子上擺了厚厚幾摞文件,麵色虛白,不時捂住嘴咳嗽幾聲。看見秦書既驚且喜:“……媽?您怎麽來了?您不是在外公家修養嗎?”秦書瘋了大半年,一直待在秦家由醫生定期診治,別說出門走動了,病情嚴重的時候整天瘋言瘋語,連和正常人最基本的交流都做不到。

  “你坐著別動,”秦書快走幾步,在輪椅前半蹲下來握住他的手:“媽媽過來看看你,你的身體怎麽樣了?最近有好好吃藥嗎?手怎麽這麽涼,是不是下人沒照顧好你?”

  “我很好,我一切都很好,您別擔心我,您…這是已經康複了嗎?有沒有請醫生檢查過?醫生怎麽說的?外公知道您出來了嗎?您先坐好,肖文,快去沏壺茶。”

  秦書在沙發上坐下,依然握住顧長晟的手不放,看著這張和顧璟宸極為肖似的麵孔,臉上滿是慈愛和溫柔:“媽媽已經好了,媽媽已經徹底清醒過來了。”

  她摸了摸兒子蒼白瘦弱的臉,心疼得不行:“我們長晟瘦了許多,媽媽生病這段時間讓你擔心了是不是?你放心,媽媽以後再也不會犯病說胡話了,有媽媽在,誰也別想欺負我們長晟,該是我們長晟的東西,那個賤種一分也別想碰!”

  顧長晟神色一頓:“……賤種?”

  秦書將他的手握得更緊,似乎是無意中觸碰到了某個精心掩飾多年的謊言,突然變得慌亂起來,眼中暗芒急閃一陣,下定決心般吐出一口氣:

  “其實有件事,媽媽一直沒有告訴過你。我和你爸爸結婚之後不久,他受人引誘蒙騙,在外麵留下了一個私生子。那個私生子和他的媽媽都是壞人,他們心思歹毒心術不正,妄想取代我和你的位置成為顧家的一份子,但是因為他們太壞了,爺爺奶奶早就識破了他們的詭計和為人,所以才立下家規,嚴禁所有人在顧家提起他們,杜絕任何讓他們和顧家攀上關係的可能性。”

  她緊緊盯著顧長晟的眼睛,不敢錯過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媽媽之所以瞞著你,都是為了你著想,以前你太小了,很多東西都還理解不了,後來長大了但是身體又不好,媽媽不希望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讓你煩神費心,醫生也說了你的身體需要放鬆和修養,千萬不能受刺激,媽媽怎麽能讓一些無關緊要的人讓你不開心,影響你的健康呢?所以就一直沒有告訴你,長晟,你會怪媽媽嗎?你別怪媽媽好不好?”

  “那個私生子,名字叫作沈十安是嗎?”

  “對,就是他,他就是那個賤……”秦書話音一頓,忽然反應過來:“你知道他?你自己見過他了是不是?他是不是來過顧家?他有沒有欺負你?長晟你告訴媽媽,那個賤種他有沒有欺負你!”

  還有什麽事,還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被她給忽略了。

  自從身中詛咒被萬鬼纏身之後,她就像是活在一場渾渾噩噩的噩夢裏,外界發生的事情、別人說的話她能聽見也能看見,但卻仿佛隔了一麵霧氣蒙蒙的玻璃,有些事情在玻璃上留下了一些痕跡,有些事情悄無聲息地滑落過去,除了幾道恍惚的幻影她什麽也沒看清。

  她記得璟宸給了她一份離婚協議書,她記得自己回到了秦家,然後病毒爆發了:好多好多人都變成了吃人的惡鬼,到處都是殘肢斷臂,到處都是慘叫悲鳴,濃烈的血腥氣鋪天蓋地。

  噩夢和現實的高度重合讓她在這段時間裏一度恢複了清醒,她知道秦家憑借著末世之前建立的產業優勢和物資優勢迅速拉攏了一批軍隊,並隨後成為京城基地的主要管理者之一,她知道顧家遭受重創,幾乎全族覆沒,實力大損一下子被秦家遠遠甩在後麵。

  顧家想要盡快複起,最好的辦法就是借助秦家的力量,隻要顧家離不開秦家,璟宸就不會跟她離婚,他們就還能做一對恩愛夫妻,他們一家三口就能永遠幸福快樂地在一起。

  那時的秦書開心極了,覺得生活重新充滿了希望。

  但是還有一個變數。

  沈十安還沒死。

  隻要他活著一天,璟宸就會惦記著自己還有一個兒子。

  所以她背著父親暗中給秦家在各地的駐軍勢力發布了一道命令,在h市醫科大找到一個叫作沈十安的人,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萬鬼纏身的痛苦越強烈,她對沈十安的恨意也就越深:他不僅要死,還要死得淒慘至極,自己遭受的折磨絕對要讓那個賤種百倍千倍償還。

  再然後發生了什麽事情?她的記憶又開始混亂起來,在她下達了追殺令之後,到底又發生了什麽至關重要的事情?

  是了。她想起來了:京城基地正式建立,璟宸在任務中心發布了一道懸賞,重金聘請異能者尋找並護送沈十安進京。

  仿佛一盆涼水兜頭澆了下來,秦書渾身一個激靈,靈台驟然清明,總算將過去和現在聯係到了一起:“……從那個時候,從那個時候開始,長晟你就知道他了是不是?”

  顧長晟低著頭沒說話。半晌後輕聲道:“如果不是末世來了,媽媽要等到什麽時候才會告訴我,我還有個哥哥呢?”

  “哥哥?!”秦書驟然睜大眼睛,聲音尖到幾乎破音:“他是你哪門子的哥哥!他哪裏配當你的哥哥!你才是先出世的,你才是顧家名正言順的長子嫡孫!!”

  她用力喘了幾口氣,鬆開顧長晟被她抓出瘀痕的手腕轉而握住他的肩膀:“長晟你聽我說,你千萬不要被那個賤種的表象給蒙騙了,全世界隻有媽媽跟你最親,隻有我們母子倆才是真正的骨肉相連,媽媽永遠不會害你的對不對?你信媽媽,沈十安和他的那個母親都是最卑劣無恥的壞人,媽媽之所以會看見鬼就是被沈十安害的,是他用了歪門邪道的法子給我下了咒語,這些鬼全都是他召來害我的!”

  她抬頭看了一眼倒吊在天花板上的長發女鬼,麵目猙獰:“你來啊!不過是個什麽都做不了的鬼影而已,我不怕你!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啊!”

  顧長晟皺起眉頭,轉頭和侍從肖文對視一眼,看上去有些擔心:“媽……”

  秦書沒給他說完話的機會,將視線轉回他身上繼續道:“你聽媽媽說,你聽我說,老天有眼,將沈青染那個狐狸精早早收了去,現在隻剩下沈十安那一個禍害,但是長晟你別怕,隻要有媽媽在,媽媽一定不會讓他欺負你的,顧家的大少爺隻有你一個,那個賤種竟然癡人做夢還想跟你搶顧家的財產,我絕對不會如了他的願!等我回去把他今天做的事情全告訴你外公,你外公肯定饒不了他,到時候我要把那個勞什子利刃連根鏟除,要讓沈十安不得好死挫骨揚灰!”

  顧長晟的手指抖了抖,眉頭皺得更緊:“……你去找他了?”

  “沒錯,我從下人嘴裏聽說那個賤種建立了一個什麽組織的時候還不敢相信,所以親自過去看了一眼,沒想到他命那麽硬,果然還沒死!”秦書恨得咬牙,眼中浮出幾分癲狂,像是自言自語又不像是:“他該死,他早就該死了,當初那個救援小隊的隊長明明跟我保證過,他明明保證過沈十安早就被喪屍群撕成了碎片,如今竟然讓他好端端活著到了京城,可見那個隊長根本就是在騙我!區區一個小隊長而已,竟然也敢陰奉陽違,等我把他找出來一定要讓他生不如死,好教他知道欺騙我們秦家人的下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不要緊,京城基地就這麽大,憑我秦家的勢力一定能……”

  “這件事和救援隊長沒關係,”顧長晟忽然打斷了她,“是我做的。是我趁著您神誌不清的時候又給各地駐軍下了第二條指令,讓他們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好沈十安。”

  秦書定住了:“……什麽?”

  顧長晟握住輪椅扶手,半垂的眼簾擋住了眼中神色:“您得知沈十安的‘死訊’之後精神狀態一度惡化,根本分不清虛幻和現實,所以我把您背著外公經營的勢力接收過來,命令各大安全基地的駐軍不惜一切代價護送沈十安平安入京。”

  秦書像是陷入了巨大的混亂當中,臉上一陣憤怒一陣困惑:“……為什麽?”

  “您做錯了事,我不想讓你一錯再錯。”

  “我做錯了事?”秦書怒極反笑:“我做錯了什麽事?我是堂堂正正的顧家夫人,是你父親明媒正娶的妻子,沈青染那個賤人橫插一腳毀人婚姻,破壞我的家庭,害得我跟璟宸夫妻反目二十多年,她生的賤種還想取代你的地位搶占顧家家業,你倒是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事!”

  她眼中含淚,抓住顧長晟的手掌:“你知不知道媽媽這二十多年是怎麽過來的?京城上流圈子裏的那些蠢婦,當著麵對我阿諛奉承,暗地裏卻嘲笑我連送上"床用繩子綁死的男人都拴不住,剛結婚就被外麵的狐狸精鑽了空子,顧家也好秦家也罷,哪個不等著看我的笑話,你知不知道我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眼淚,暗地裏咽下了多少苦楚!我做錯了,我錯在哪兒了?我隻不過是想和丈夫好好過日子,想讓我們一家人幸福美滿不受其他人幹擾,這也有錯嗎!”

  秦書擦了擦眼淚,神色突然變得陰狠起來:“你告訴媽媽,是不是有誰當著你的麵亂嚼舌根了?是不是哪個奴才在你麵前說了什麽顛倒是非黑白的謊話?”不可能的,這些年她看得極嚴,所有能靠近長晟的人都是經過她精挑細選反複敲打的,他每天做了什麽事,說了什麽話,都有人一五一十匯報給他,為的就是不讓沈家那群人髒了他的耳朵,到底是誰給長晟灌輸了這些“是她有錯”的荒謬想法!

  難道是在她生病之後發生的事?

  她忽然站起來,抬手就給了輪椅後的肖文一個巴掌:“是你對不對!是不是你故意哄騙少爺的!”

  “媽!你這是做什麽!”顧長晟又急又怒,捂住嘴咳得停不下來:“咳咳…肖文,咳…你怎麽樣…咳咳咳……”

  “我沒事,少爺別急,”肖文單膝跪地拍著他的背,又給他倒了一杯水:“深呼吸…對就是這樣,來,喝點水,慢點喝……”

  顧長晟推開水杯,抬頭看向秦書,眼中滿是痛苦和掙紮:“您不用怪罪其他人,我知道您都做過什麽,我知道沈女士和父親定情在先,您和父親結婚在後,我知道您暗中派人監視沈家,威脅沈女士不許她跟父親有任何聯係,我知道您派人傷害了沈女士的母親,買通了H市醫科大的校董會取消了沈女士父親的終身榮譽教授資格,我還知道您在去年年底的時候買"凶"殺"人險些要了沈十安的性命,您的那些文件記錄藏得很好,但是我全都看到了。知道‘沈十安’的存在之後,我想辦法找到並且恢複了那些文件,事實究竟如何用不著其他人告訴我,我早就從您試圖隱藏的文件裏全部了解了。”

  他捂住嘴又咳了幾聲,喉嚨口如撕裂般疼痛,手帕上隱隱帶了血色。他將手帕握進掌心,眼中的痛苦和掙紮越發濃烈:“當年,顧秦兩家為了家族利益聯姻,您和父親固然都是受害者,可沈女士又有什麽錯呢,她和父親相戀在先,卻隻能被迫分離鬱鬱而終,她何其無辜,十二歲就失去母親庇佑的沈十安又何其無辜?”

  秦書“唰”地站了起來,氣得渾身都在發抖:“她無辜?沈十安也無辜?那我呢,在你眼裏我就是個蛇蠍心腸的惡毒婦人是嗎!沈青染早死那是她命不好,我從來沒動過她半根手指頭,哪怕是她死了,璟宸也把她裝在心裏念了二十多年,甚至還想把那個賤種帶回顧家認祖歸宗,你爺爺奶奶覺得你身體太差,擔不起承續顧家的重任,竟然同意了!我為顧家辛辛苦苦操勞二十多年,那兩個老眼昏花的老東西竟然同意讓一個野種進門繼承家業,這將你置於何處,將我置於何處,將我們秦家又至於何處!是,我是要沈十安死!我恨不得親手把他剝皮抽骨碎屍萬段!但是我所做的一切,還不全都是為了你!”

  秦書氣瘋了,抓起書桌上的東西就開始往地上扔:“別人不理解我也就算了,竟然連我含辛茹苦養大的親生兒子也把我當作敵人暗地裏對付我,你太讓媽媽失望了,長晟你太讓媽媽失望了!!”

  顧長晟嘴唇緊抿,默默承受著母親的怒火,直到他看見秦書抓起了書桌上的一瓶水,瞬間神色大變:“你別動那個!肖文!”

  一直守在旁邊的侍從肖文應聲從秦書手中奪回了那瓶水,被顧長晟一把握住緊緊抱進懷裏:“您想發火,哪怕抄了這座院子我也攔不住,但是這個不行。”

  秦書此時哪還受得了這樣的忤逆,立時就要去搶:“拿出來!我讓你拿出來!”

  “不,”顧長晟滿臉執拗:“這是哥哥送給我的,誰也不能碰。”

  這句話像是一顆炸"彈,瞬間引爆了秦書腦子裏最後一根緊繃的理智之弦:“他不是你哥哥!我說了多少遍他根本就不配當你哥哥!你才是先出世的,你才是顧家的長子嫡孫!是他把你害成這個樣子,這麽多年你受了那麽多苦遭了那麽多罪,不能和其他人一樣健健康康跑跑跳跳,喝的藥都能堆成山才勉強養到今天,全都是拜沈十安所賜!”

  全都是拜沈十安所賜?

  顧長晟忽然笑了起來,笑聲太大,牽扯到心肺氣管又劇烈咳了一陣,臉上浮出幾抹病態的潮紅,而後緩緩抬眼看著她。

  秦書這才發現,那雙和顧璟宸極為相似的眼睛裏,不知何時竟然盛滿了同樣的冷漠。

  “我會變成這幅模樣,難道不是因為媽媽你嗎?”

  “啪!!”

  一記響亮的巴掌上響徹書房。顧長晟被打得半邊身體一歪,險些從輪椅上翻倒下去。

  “少爺!”侍從肖文及時扶住他,“少爺你沒事吧?”

  他當然有事。

  當年的人為早產導致顧長晟本元大傷,自小體虛氣弱,不管是皮膚、血管還是骨骼都比常人要脆弱得多,秦書這幾乎用盡了全力的一巴掌打下去,致使他的整張左臉迅速淤血腫脹,印著其他部分蒼白的皮膚顯得尤其駭人。

  “長晟……”秦書清醒過來,徹底慌了心神:“長晟你怎麽樣…對不起,對不起媽媽不是故意的,快讓媽媽看看傷到哪兒……”

  顧長晟擋開她試圖觸碰的手,用手帕擦掉嘴角的血跡,睫羽半掩下的漆黑眸子如同一潭死水。

  “您該離開了,”他說,“爸爸很快就會回來,他要是看見你,會不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