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莫大變化
作者:不國      更新:2020-12-28 23:10      字數:3186
  一人影潛在夜色當中,背著個鼓鼓囊囊的包,警惕地觀望了四周,大概確定沒有人跟蹤與設伏,這才助跑一段,自樓頂天台躍向另一樓上天台,穩穩當當地落下,開始在不同樓宇間穿梭。

  他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麽,總之很是漫無目的地到了一個新地方都要停下觀望,有時並不止於察探敵情,更多的是在翹首期盼,可總是無功而返。

  迄今為止已經過去好幾天了,那些治療感冒發燒的藥都裝滿了半個背包,可他隻是留話說去找藥,讓他們留駐原地等他,但是終究沒等到他回來,他們早就沒了蹤影,隻有一堆熄滅的篝火與被風吹垮了的小帳篷留守,顯得人走茶涼。

  他叫李陵,同文煜、張斌、周維磊一同在其他城市度過了童年時光,後來隻是有了些原因,幾家人回到了這座城,他們的稱為‘故鄉’的地方。

  這座名為‘東海’的城,其實不太發達,同時也論不上落後,隻是從小到大,這裏的環境都在催促著長大成人的人們離去,是它告訴人們,外麵的世界會更加豐富多彩,或人,或事。

  它笨拙得不會挽留,因為彼此都是知根知底,這些都是不可隱瞞的,就像打小有過的糗事它都知道,它剛添的傷疤與痛苦,他們也知道,所以不曾需要話語來留人,隻消讓人時不時的惦念就行了。

  那時的河很清,清如許,到了春夏溫暖天氣,有人會結伴,提幾桶盆的衣物與皂粉什麽的,走下石階,在最末浸入了薄薄一層水的石台上刷洗著,期間歡聲笑語,閑話家常,都是鄉土氣息最豐富的,湊巧跟來幾個孩童,不知羞似的脫去衣物,就在姨娘身邊戲水,偶爾吵鬧過甚濺濕了旁人小心紮好的衣服,必要挨上幾聲嚴厲的罵,不過卻止於表麵,沒罵幾聲便轉怒為笑了。

  他們大抵都是這麽過來的,背著小書包,散漫地打打鬧鬧在樹下,那時樹間會留有河邊石椅與電話亭的位置,就在那繞著躲避追打,鬧得累了,就癱倒在石椅上,冰冰涼涼的,勝過盛夏雪糕。

  總有要背書的時候,被貪玩的心性誤了時,明天一大早,就能見到一排童生,各自手上捧著本小書,小火車一樣排成一排,低頭好不避諱地大聲朗讀著,似乎聲越大,便能記得快些,也顯得成績優異異樣自信,可究其根本,還是為了少挨些先生的打。

  路過遛鳥的老人家會炫耀下手捧著的鳥籠,尖著嘴吹著老曲調的口哨,那鳥兒有時會配合地‘啾啾’幾聲,看著這幫小娃兒這般生動做派,笑得‘幸災樂禍’,而他們又何嚐不是被那活潑的鳥兒勾去了刻苦背書的心,就時不時地回頭,慢了後邊的人便撞上來,快了便踩著了前邊人的鞋後跟,緊接著又演成一出‘追逐戰’。

  學堂裏全是木桌木椅,都是老式的板凳,又無靠背,坐著就得‘正襟危坐’才行,可坐了上去腳便夠不著地,不晃悠悠腿便覺得缺了什麽味道,可都是被老先生一瞪,順手手上攥著的書本便拍了下來,再委屈巴巴地站著上課,說是不尊長輩不敬學堂,可不都是小屁孩喜歡的‘作弄’嗎?

  不過先生也有開明的時候,就算是在課堂上偷偷摸摸吃點碎嘴零食,先生也隻是把臉皺成慈祥模樣,兩眼笑意不褪,拿起講桌上的茶杯飲上一口,用手指將那調皮搗蛋貨指出來,也不批他,就讓他成了眾矢之的,被其他學生追著搶,完了連褲子可能都被扒走了。

  隻是有一天,幾個大人來到窗外,他們便不敢造次了,定是站如鬆坐如鍾,朗讀背書也不偷懶了,可心上總是惴惴不安的……

  然而也確實如此,本就不多學生的一個小學堂,就空了四席,連課上的生氣也被挖去了一半,小孩子們不再吵鬧了,先生也難得笑話了,隻是時常會懷念走了的幾個孩子的名字,有些情緒在暗裏翻湧。

  幾人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繁華,高大,本以為那陸山橋邊的七八層高的樓便是見識中最大的了,可是這裏,隔著停止的車窗摘出一棟樓來數,都是頂天的高,原來世界,是可以這麽‘長’的。

  “不回去了,打死也不回去了……”

  幾個人信誓旦旦起哄著,大人們笑眼咪咪,看著他們的活潑開朗欣慰直樂。

  四人還是會像以前那樣玩鬧,可是沒了遛鳥的大爺,沒了會和他們玩鬧的先生,也沒了那河,那河邊石階,那河邊的榕樹,那河邊的石椅與電話亭;換的先生是個中年大叔,戴著眼鏡,坐在有靠背的光麵椅子,伏在平整一麵的桌子上,看著先生的臉,卻被先生那眼鏡片的反光遮去大半,說話什麽眼神,什麽情緒,都不見了,隻是一張無情的嘴,在無情地蠕動著。

  他們怕了,下了課湊成一堆在說著,五十多人的班級,有時安靜得不像話,隻剩下他們的‘竊竊私語’,卻壓低音量還是很響,便戛然而止了。

  漸漸長大後,有些習慣了,父母們有說有笑的,在飯桌上互相逗著笑,他隻管是融不入景的,一口氣飲完一碗湯,便起身回房了……

  在一個漆黑房間,開著窗迎進風來,吹開披落的窗簾,有些光在房間天花板上亮來掠過,窗沿有些盆栽,會有枯萎落葉掉進來,有個人躺在單人床上,斜依在床頭,有熒屏照亮臉,聊天欄總會在黑屏時才會動彈,隻是受不住‘長久’的等待,將手機扣在床板上,將臉埋進枕頭裏,讓自己難得與世界脫離片刻。

  後來父親頭上有了白發,母親臉上有了皺紋,好像一瞬蒼老了許多,而在某一天,隻因一句敘舊話語,又或者久違邀約,便歡喜地做了一桌豐盛,迷迷糊糊地吃完,便大包小包收拾許久,再裝上一輛不堪重負的小汽車,噴出一口黑霧,離開了這座始終陌生的城市。

  人有時是長情的,有時也是無情的,一個地方各待上七八年,一轉過頭總是最初的才是最熟悉的,對外界的好奇也會隨之遞減,並非是走不動了,而是心逐漸幹涸了,心水在一滴一滴,順著血脈,每經一周周轉,便幹涸成一點痕跡,化作‘汙漬’,貼在長久的路途腳印上,一踩一足跡,有時回頭看去,由清晰到模糊,隻需一步,便慌亂地想要回去,回去……

  這到底是種什麽情緒?有人說是鄉愁,有人說是故土難離,也有人當做一種羈絆;可你管年輕後生的這種情緒也當作此間物事嗎?不盡然,這隻是惶恐不安的情緒罷了,終究是蕨草的假根,紮了根,可輕輕一拈便鬆開了。

  他們的父母滿足地榮歸故裏,因這裏沒有可留戀的,他們也離開了這裏,以前逃也似的離開那座城,現在也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座城,一切都是死環,結成個句點,代表兩代人心之旅途的結束。

  終究物是人非了,那座七八層高樓,換成了一座‘城’,以數十層為基礎地往上加,高樓迭起,車馬成龍,呦~~多麽陌生的一座城嗬,這河成了彩流,這路成了瀝青公路,這樹被鋸成樁,鋪上多色路磚,空氣說不出的躁動,隻在回眸看那屹立多年的橋後,才或多或少想起當年影子。

  變化很快,心思很慢,怨不得被時間淘汰拋棄,也願成了舊年歲的遺老,躺在還被嫌麻煩的、被曬得發燙的石椅上,懷念成了照片中人的老先生……

  “怎麽了?小陵”

  “沒……沒事”

  “別傷心好嗎?我們那時候可歡樂了,隻是顯得我們太沒心沒肺,就當是這座城的報複,換了張不甚溫柔的臉來麵向我們吧”

  文煜何嚐不是被傷到了,他的心思可是極細膩的,怎麽反倒是他來‘傷春悲秋’呢?

  “可是,我們該怎麽辦呢?”

  李陵都不知道他是第幾次問出這話了。

  “跟父母那樣,再離開,再回來,也許,就能慌張得更徹底,但或許……就能習慣了”

  文煜說著,可有些輕快,可能因為是說給別人聽的緣故吧,他可要留在這裏很久很久,不再分離了呢。

  “……”

  “小煜……”

  李陵看著文煜,無比落寞,周維磊還是那樣沒心沒肺,算是這麽多人裏麵最沒憂愁的人了,而‘悶騷’至極的張斌,總把情緒收斂得很好,並不表露出來,隻是會看著他與文煜,再看看有被什麽激到罵罵咧咧的周維磊會心一笑,好似這樣就什麽都沒變過似的。

  “以前總說不回來了,可到了現在才知道,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環顧喧囂城市四周,滿是改變,當換去一身衣飾,有時,就連內裏都會作出莫大變化,時人談論的,也總沉入星星河底,隻是再無原先那般清澈透亮了。

  聊著些天南海北的話,多是兒童幼稚趣言,有時回想起來,有些那時的童言無忌,便成了現在的‘箴言’,叵測的莫過於此,多詭的也莫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