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一場悲歌
作者:不國      更新:2020-12-28 23:10      字數:3241
  在一片寬闊的野地上,黃土鋪就地表,雜芳以為點綴,在被過度遺忘了數十年的歲月後,這個地方,迎來了眾多‘客人’,可這並不值得慶幸喜悅,因為這些來客,隻會為它再添傷疤,或濺灑鮮血,當作禮物,贈與一窪凝幹的黑血告別。

  風獵獵作響,一向英武不凡氣慨淩然的公孫伯圭(公孫瓚字)也會一臉凝重地停下韁繩,等候某種‘信號’,也許是一發響箭,也許是一聲羯角,總之,在見過這麽一副場景之後,想來也無有幾人不慎之又慎……

  那是浩浩蕩蕩的一支‘巨軍’,其數量遠非黃巾與漢室決戰時的那種規模可以比擬的,人常言數千人頭則如蟻群出穴,滿萬則鋪天蓋地,然而這已經超越了萬數。

  天空之上盤旋著的飛鳥,獵鷹正以鷹眼俯瞰,而將全局景象傳入其主眼中,而海東青則更為高貴,或停於馬上大人臂膀,或低旋於疆場之上,聲聲唳叫,如威如喝;下方,則是由眾多騎兵與奴隸組成的龐大集團,僅僅是一眼看去便已是能以十數萬計,更莫用探討那極目遠眺亦難得見的後排軍團了。

  而公孫伯圭強抑住難以平複的心髒,以經生難得的鎮靜與之對陣,他的麾下,隻有寥寥數千騎,以千對陣百萬,何足樂趣,何足氣魄。

  “卟卟~~卟卟~~”

  號角聲響,卻不是‘衝鋒號’,那‘龐然大物’開始緩慢移動,從陣中分開,如張開一張‘血盆大口’,從中探出一條‘長舌’,那是比之奴隸更為‘奴化’的生物,被洗腦後的奴隸,他們被洗淨了前生的烙印,再被其主鑄下心神,從此此身歸屬其主,戰則癲狂,死則不安,甚至是要比那‘死士’還要來得更加純粹些,而如今的‘它們’再次踏上戰場,隻願為其主人撕咬獵物。

  沒有將領的‘軍隊’,有的隻是殺戮的意識,那‘悍不畏死’的衝鋒,就連公孫瓚也會覺得心驚膽戰,可他不會退縮,曾經的他哪怕在身死之時也未曾撤下邊防,而他如今在此直麵眾異,那麽,他便更無理由退卻,沙場就死,便是軍將所求。

  “白馬!”

  公孫瓚長向翎空高唱軍號,‘擊胡’開啟……

  “義之所至,生死相隨!蒼天可鑒,白馬為證!”

  白馬從不笑沙場,隻願取義戎征中。

  他們踏馬而去,直麵數萬‘鬼軍’;他們本就‘死人’一群,所以無所畏懼;他們從不怯戰,隻為‘白馬’之名。

  他們衝入了亂軍之中,‘鬼兵’赤手裸足,卻‘悍不畏死’,它們以肉身攔抱住白馬義從的馬足,有的甚至撲跳上去,直麵橫衝而來的戰馬;有的以一副利嘴禽咬騎士血肉,哪怕被刀砍槍刺,哪怕被撞碎踏死,它們的生命不絕,便會戰鬥不止。

  公孫瓚曾聽聞過鮮卑有這麽一支軍隊,可他以及其麾下的白馬義從都從未與之交手過,可如今卻在此時此地碰麵了,他不知該不該慶幸對麵的如此‘重視’,也不知該不該抱有悲憫,因為這些‘鬼兵’,絕大多數都不是鮮卑人,它們是‘雜交’而來的物種,是被劫掠過後被掠奪而去的女性,被強行玷汙後的產物,甚至可能便是直接在孩提之時便被俘虜了的幼童,而後經由刻意的‘教導’,變成了這麽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就是這樣的一支‘鬼軍’,卻被公孫瓚的‘白馬義從’們鑿穿了,以數千之數鑿穿了數萬‘敢死之獸’的啃噬,他們未愧於他們的名號,未愧於‘白馬’之名。

  然而,有數手足都留在了那裏,他們苦苦掙脫出來的那裏,有如地獄般的惡鬼生存之地,他們從不畏死,可卻對‘非人’之物抱有懼意,就連胯下馬匹也變得焦躁不安,那難以平靜的馬蹄叩在黃土地麵上,帶起些許塵土,也讓白馬義從們的心蒙上了一層陰翳。

  “白馬!”

  公孫瓚再次高唱軍號,‘義之所至,生死相隨!蒼天可鑒,白馬為證!’的誓言再次響徹整個戰場,他們再一次向被鑿穿的‘鬼軍’發起了衝鋒……

  他們別無選擇,前有‘殘餘鬼軍’,後有數以百萬計的異族大軍,從一開始他們的生死便已注定了,隻是轟轟烈烈的死法勝過了狼狽而亡的離世,所以他們悲壯地選擇了前者。

  聽呐,公孫將軍的軍令嘹亮,那一年的右北平征軍,‘我’熱血昂揚地加入了行伍,那時的邊亂不止,父母兄姊生活難安,時常寇邊的烏桓、鮮卑、匈奴,將原本平靜的生活終結,許是痛失親人的悲慟,也許是複仇的怒火,遼動燕地的男兒跨騎上了戰馬,握緊了手中鋼刀,義無反顧地追隨那位‘白馬將軍’,隻因他從不會憐憫犯我漢境的外敵,隻因他能寄托‘我’的希冀與仇恨,所以,哪怕他要我們慷慨赴死,‘我’也無怨無悔……

  近了……近了……是那傳說中的‘鬼軍’,‘我’親眼見到一同奮戰的手足兄弟被拉下了戰馬,然後被它們用粗糙的牙齒啃咬,被它們用蠻力撕裂,被它們用肉身壓碎……

  不知為何,‘我’竟流下淚來,可那淚水為何會如此冰冷?是害怕?是難受?

  ‘我’不懂,我的大腦已經一片空白,隻是機械性的馭馬而上,隻是下意識地揮刀殺敵,其餘一概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理會了。

  啊……

  耳邊不斷傳來兄弟們的‘哀嚎’,那是武藝高強的百夫長嗎?‘我’還曾記得生前的那一場對烏桓的戰爭,那時還是伍長的他親手擊殺了數十的烏桓騎兵,將軍看他如此勇武,將他提拔上去……可是,為什麽他會發出那麽‘悲慘’的叫聲呢?

  那‘鬼兵’正在撕咬他的臉皮,那噴濺出來的血液,是他還未死去的標誌,可是……‘我’沒能去救他,‘我’已經不知道自己能幹嘛了,嗯?空氣忽然不再那麽渾濁了,‘我’這是……衝出來了?

  ‘我’胡亂地朝周圍看去,旁邊還剩有很多弟兄,盡管都很狼狽,盡管人人帶傷,但隻要將軍在此,‘我們’便不會退卻,隻要將軍讓‘我們’高喊軍號,那麽‘我們’也會義無反顧地聽隨將軍的命令,這是多麽美好的一件事,也是多麽殘酷的一件事……

  為什麽要哭呢?不止‘我’一人無聲地流著淚,明明知道自己早已死去,可再次麵對‘將死之局’時,還是忍禁不住……

  “白……馬!!!”

  公孫將軍又再次地唱名了……

  ‘我們’用盡最後一分氣力來成全了‘我們’的名字——白馬義從……

  “義之所至,生死相隨!蒼天可鑒,白馬為證!”

  盡管‘我們’的聲音早已沙啞,盡管‘我們’的喉嚨幹燥得冒火,但‘我們’還有這一意誌要去扞衛,因為這是‘我們’選擇了的路。

  夾緊馬腹,攥握住已是汗漉漉的刀柄……上吧,去往向死的疆場,去往士卒的榮耀,‘我們’足以留名青史,足以告慰父老族親,‘我們’……無怨,無悔。

  ‘鬼兵’們在聲嘶力竭地‘鬼叫’著,沒人知道它們的表達些什麽,生死仇敵,也無需理會那麽多,嗯?一個‘鬼兵’的麵孔在眼前逐漸放大,‘我’的‘夥伴’卻把它撞飛了出去;額啊……腳踝傳來劇痛,手中的刀不假思索地砍了過去,‘噗嗤’一聲,砍開了那‘鬼兵’的頭顱,但是不知何時,‘我’的‘夥計’已經動彈不得了,可又有一個‘鬼兵’撲了過來,又是手起刀落,但還未能喘息一下,便發覺有‘人’環扣住了‘我’的雙臂……越來越多的‘鬼兵’撲了過來……

  “咯咯……”

  ‘我’的手骨好像被拽斷了……好痛,一張散發著惡臭的嘴露出醜陋的牙齒欺近過來,可是啊……‘我’已經無法反抗了,四肢軀幹都被數十個‘鬼兵’鎮壓著,早就喪失了該有的行動能力了。不……至少也不能被當作‘食物’吧?比起它們,‘我們’不才該是那由地獄攀爬而來的‘複仇者’嗎?

  ‘我’不甘地衝那欺近而來的‘鬼兵’的臉麵咬去,哪怕我的手連同血肉都被拽裂開去,但‘我’就算是死,也要在地獄深溝裏,拖著它們一起陪葬!

  意識逐漸淡薄了……好多副‘嘴臉’,好多隻‘手足’,連日光都看不到了……這時一隻大腳出現在躺在地上的‘我’的頭上,‘呼’……

  白馬義從不知穿鑿了幾次敵陣,隻是每一次數量都會銳減,直到這一次,當公孫瓚的視野再次變得寬闊起來的時候,回頭看去,再無他者跟隨了……

  他曾體會過一次這種絕望,那一場‘界橋之戰’將他的心血與傲氣踐踏得破碎,可如今的他又重新品嚐到了這麽一種滋味,可他的心境卻與那時截然不同……

  “白!馬!!!”

  他再次高唱起軍號,可這次就算等待多久,也沒有兄弟能夠回應他的唱名了,他隻是雙眼蒙了層水霧,自己來傳承下那個‘傳奇之名’……

  “義之所至,生死相隨!”

  “蒼天可鑒,白馬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