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騎衛當即上前將她按在一旁，低聲嗬斥道：“放肆！世子妃尊駕也敢衝撞！”

  夏月嫣雙膝跪在地上，滿臉汙泥，卻是死死地看著那一方車簾，口中不住地嘶吼道：“明玥！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為什麽不敢見我！”

  車馬之中，福哥兒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娘親，聽著外麵的聲音，片刻後縮了縮脖子，靠在玉笛身上，帶著哭腔道：“怕怕……”

  玉笛趕緊抱住他低聲哄勸，明玥心中平靜，看了兒子一眼，隨後抬起手來輕輕地撩開簾子，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車簾後緩緩露出一張精致絕美的麵容，神色淡然，氣度卻不由自主而生，一雙眸子靜靜地看著她，仿佛古井無波，又仿若帶著深刻的悲憫以及居高臨下。

  “是本宮又能如何？”冷淡如冰的聲音傳了過來，夏月嫣心頭猛然一震，卻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似消失了。

  簾子下的一張臉龐依舊美的令人驚歎，夏月嫣突然覺得有些自慚形穢起來，她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被磋磨的全無美貌，便是先前嬌養著的嬌嫩皮膚，如今更是遍布粗糙，還帶著傷痕。

  而她的臉上好似比之前老了許多歲，可她明明是在此處才過了一年多一點的工夫，蒼老這麽快就找上她了。

  她才二十多歲，怎麽可以這樣？

  顫抖地伸出手來捂著自己的臉，眼淚滾滾而下，隨後趕來的尼姑瞧見鎮南侯府的車駕，心中一驚，剛要上前道歉，卻被明玥揮了揮手止住了話頭。

  她靜靜地看著夏月嫣，半晌之後才道：“你要見本宮，有什麽想說的麽？”她這會兒還在心平氣和的和她說話，不為別的，隻是為了不要驚嚇到自己的兒子，讓他看著自己的娘發落別人，對於夏月嫣，她早就沒有了耐性。

  夏月嫣身體顫抖了良久，才猛然抬起頭來看著她，眼中的怨恨鋪天蓋地，“看見我這般模樣，你很高興是嗎？很開心是嗎？我今日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賜，都是你害得我！”

  她狠狠地看著她，不期然地聽見一道小小的聲音來，“娘，娘……”

  明玥扭過頭去，看向福哥兒，眉頭一動，回過頭來時就看到夏月嫣眼中來不及收回的嫉妒和憤恨殺意，她心頭一凜，她居然還敢對福哥兒懷有惡念？

  “害你的不是本宮，是你自己心裏的私欲和貪念。”明玥看著她的目光中平靜一片，並無悲憫和惱怒之色，她低下頭來，捋了捋自己袖口邊的刺繡褶皺，上麵繡的是合歡花，錦簇的花愈發顯得幾分尊貴。

  “是你的丈夫一意孤行串謀作亂，是你欺騙先帝和皇太後，才以致厭棄，若非如此，便是到了如今，夏國公府依舊會是太後舅家，你也依舊是尊貴的夏家嫡小姐，便是祁淵還有什麽心思又能如何，你還可抽身而出，隻是你卻非要與他同流合汙，共同串謀，以至於如今，夏國公府對你這個親生女兒也避之唯恐不及，你恨本宮設計你，本宮不會辯駁，隻是這些事情，本宮要與你好好說道說道，便是在佛前盡心之時，你也要記得，到底是誰害了你。”

  明玥冷冷地看著她，將話說到盡處，隨後緩緩地放下了簾子，轉過頭來看著懵懂地看著她的福哥兒，隨後淡淡道：“皇家寺廟要行規矩，本宮自不敢阻攔，便當今日本宮不曾見過就是。來人，我們走！”

  門外的尼姑當即應是，上前兩人將夏月嫣牢牢地壓製住，拖到一邊，飛騎衛則駕著車馬緩緩離去，後麵的孟氏車駕上也緊隨其後而離開。

  夏月嫣看著遠去的兩輛車馬，不住地掙紮撕扯吼叫著，憑什麽？憑什麽？她的出身遠不如自己尊貴，為什麽如今她高高在上，而自己卻卑若塵泥，她家庭和睦，而她卻被自己的丈夫視若敝屣，毫無情意？

  她不甘心，不甘心！

  “我說你就消停些吧，一年到頭，便是你最鬧騰了，這到底是佛門淨地，豈容你如此撒野？夏國公府都不理會你了，難不成你還指望別人高看你一眼不成？到了這兒，可就沒什麽身份高低了！”惡狠狠地話語伴隨著掐入皮肉中的手指一道而來，夏月嫣尖叫一聲，痛苦地哭嚎著，可卻絲毫沒有能讓人停下作惡的手。

  車馬轆轆遠去，夕陽漸斜，馬車簷角的鈴鐺在風中緩緩搖曳著，依稀傳來清淡的鈴音來。

  福哥兒乖巧地伏在玉笛膝頭，眼睛眨巴著不說話，明玥神色平靜，隻是低著頭不知道想些什麽，綠絛挑好了一碗米糊，小心翼翼地喂給福哥兒，待福哥兒吃了幾口之後，精神才慢慢地恢複過來。

  聽著福哥兒的笑聲，明玥回過神來，緩緩地舒了一口氣露出一抹笑意來，綠絛低聲道：“世子妃何必多想？這不過是惡人有惡報罷了，還敢衝撞車駕？我瞧著不若叫萬福庵的師太好生訓誡她一番才是。”

  明玥輕輕搖了搖頭，萬福庵的人未必沒有訓誡她，夏月嫣胳膊上的青紫痕跡就能很明顯的表明她在萬福庵中的處境，隻是她不肯服輸罷了，她還想要回京城，想要成為當初那個金尊玉貴的夏家嫡姑娘，可夏家如今離開京城，臨走前都未曾求過恩旨帶走她，她便是回去，夏家也會接納她嗎？

  她想了想，忍不住輕嗤而笑，這便是人與人的不同，蘇錦也曾做下錯事，身份也並沒有夏月嫣高貴，可如今她在鬆月庵中頗受禮遇，住持師太也對她多加照顧，是因為蘇家從來沒有斷過對鬆月庵的香火錢和助力，為的是什麽，所有人心裏都清楚，靜心師太也心知肚明，鬆月庵上下都知道，所以蘇錦才能過的更加順心。

  也是蘇錦及時醒悟，回頭是岸，甘願在此贖罪的因由。

  而夏月嫣是皇帝和皇後親自發落到萬福庵中，若她安分守己，日子也未必過的這麽差，隻可惜她不肯服輸，不肯從雲端一朝落入塵泥，這才不停地折騰。

  折騰的後果便是自己愈發的卑微和低賤，人人可欺，這又能怪得了誰呢？

  她扭過頭來緩緩地舒了一口氣，無論如何，這和她也沒有了幹係，因果緣由，種什麽因，得什麽果，誰也怪不了誰。

  車馬回到鎮南侯府的時候已是天色漸晚了，門口迎著的蘇鈺和蘇銳兄弟二人正在一旁說著什麽，臉上都帶著盈盈的笑意，孟氏和明玥被扶了下來，蘇銳便扶著母親向兩人告別，“長嫂多注意休息，蘇銳告退。”

  明玥微笑著點了點頭，行禮過後便目送二人離去，扭過頭來蘇鈺扶著她的腰身，兩人一道往屋子裏走，明玥皺了皺眉，詫異地道：“什麽味道？”

  蘇鈺轉過頭來，臉上盡是笑意，“你忘了？我答應你要給你做烤魚宴的。”

  明玥這才反應過來他身上奇怪的味道是什麽，聞言詫異地看著他，“先前不是已經做過了麽？”食言過後，又去了酒樓親自做的烤魚，難道不對麽？

  蘇鈺挑了挑眉，“那是你懷福哥兒時候的，如今咱們不是又有了麽？”一邊說著，一邊笑眯眯地摸著她的肚皮。

  明玥好笑不已，伸手打掉他的手，“怪道這幾日你回來的都這麽晚，原來是去偷學這個去了。”

  “怎麽能是偷學？我可是那王大廚親自誇讚過的極有天分，味道絕對好的很。”

  夫妻兩個一邊說著，一邊往屋子裏而去，身後綠絛抱著乖巧懵懂的福哥兒，忍不住歎氣，這世子爺眼裏是不是瞧見世子妃之後，就再也看不見其他人了？可小世子是他的親生兒子喂！

  毓熙院中這一夜熱鬧的緊，蘇鈺將烤魚宴硬是擺到了飯廳之中，福哥兒聞著香味也不肯走，到最後無奈，隻得由乳母親自剔掉了魚刺，將其搗成肉泥這才喂給了他。

  似是知道是自己親爹做的，福哥兒賣力地捧場，一口氣竟幹掉了不少，明玥哭笑不得，伸手刮了刮他的鼻頭，“敢情是個吃貨？這要是生在別人家，誰能養的起你？”

  蘇鈺很滿意自己的兒子的表現，得意地挑了挑眉道：“便是不生在侯府，我便是去做抗工，也要養著你們。”

  眾丫頭都低聲竊笑，明玥臉上一紅，恨不得錘他一把，有這樣當眾說話的麽？

  第二日一早，蘇鈺恰好休沐，便帶著明玥和兒子回了明家，帶著新鮮的豆腐魚，蘇鈺和嶽父在院裏切磋武藝，睿哥兒拉著蹣跚行走的福哥兒歡喜地去觀望，而明玥則和明夫人聚在了宋語墨的院子裏。

  生過二胎的宋語墨身體略微豐腴，可氣色甚好，白裏透紅的麵頰，穿著一件天青色的束腰裙，愈發顯得如雨後新荷一般亭亭玉立，叫人挪不開眼。

  床榻上躺著一個小小的人兒，瞧著隻不過巴掌大，睜著烏溜溜的眼睛咿咿呀呀地揮動著自己的小手小腳，則是明璟的二兒子，叫做明朗，小名也就順勢叫做朗哥兒了。

  明玥歡喜地親著他的小手，“小壞蛋，就是你一天折騰的多。”

  宋語墨坐在一旁的小幾上，將豆腐魚給吃了大半，滿足的緊，明夫人這才鬆了口氣，兒媳婦自打生了小孫子後，這胃口一直不好，急得她都沒法子了，幸好明玥弄來了這豆腐魚。

  聽見她的話，宋語墨放下羹匙，笑著道：“這會兒怕是想哥哥了，這福哥兒一來啊，睿哥兒也顧不上他了，隻顧著玩去了。”

  對於還不會動不會說話的親弟弟而言，作為兄長的睿哥兒下意識地就選擇了能走能跑能交流的福哥兒一起玩耍，沒有法子這是孩子的天性。

  明玥直起身來，摸著自己的肚子笑著道：“也不知道福哥兒以後會不會嫌棄他妹妹小，不肯帶她玩耍？”

  “你盡管放心就是，福哥兒穩重著呢，可比睿哥兒強多了。”宋語墨笑著道。

  明夫人臉一沉，佯裝怒道：“胡說！睿哥兒也是聰明的很，這哥倆都是好的，可不許說我們的睿哥兒不好。”

  話音落下，床上的朗哥兒也揮舞著手腳發出聲音來，似是在讚同祖母的話，不許母親說自己兩個哥哥的不好。

  見此情形，眾人都笑了起來，明玥笑得眼睛都出來了，逗弄著他的小臉蛋，笑眯眯地道：“好得很，兄友弟恭，什麽都好，等妹妹出生了，你可要帶著她玩兒好不好呀？”

  瞧著滿堂和樂的氛圍，明夫人心中大是滿足，自己得了兩個寶貝孫子，女兒也即將兒女雙全，丈夫和兒子都在朝中身居要職，頗得皇帝聖心，熬過那段黑暗的日子，一切都是好的。

  平淡的日子中幸福也透出光芒來，明玥也很滿意自己如今的生活，待吃過了午飯之後，宋語墨和朗哥兒一起歇晌，而明德和蘇鈺則帶著兩個孩子在院子裏玩耍，明玥跟著母親回到了房間中，便是和小時候一樣斜躺在軟榻上，旁邊放的都是新鮮的瓜果。

  明夫人疼愛地看著自己的女兒，一邊伸手給她剝核桃吃，絮絮叨叨地道：“這核桃啊，對女子生產也是好的，你要多吃些才好。”

  明玥一邊應著，一邊看著母親，到了如今明夫人也有五十多了，許是保養的好，麵上的皺紋也不顯深厚，自己長得模樣像誰倒還真說不準，隻是明璟的麵容很明顯地隨了明德，一派英朗勇武。

  明夫人的美是端莊矜持帶著幾分世家大族的威嚴，而她的臉卻並沒有這樣，隱約帶著幾分冷淡之氣，瞧著就不甚好惹。

  “娘，當初您和爹爹為什麽要定下這門婚事？”明玥冷不丁地問道。

  明夫人聞言一怔，片刻後輕輕地笑了起來，舒了一口氣才緩緩道：“倒並非是我和你爹爹定下的，而是蘇侯爺私下來尋你爹爹，要促成此事，蘇家眼瞧著是侯府冷寂，可內裏卻是凶險的很，你爹爹更是奉先帝之命保護王爺，忠於皇帝，那般情形之下，若是嫁給別人家，免不得日後有許多麻煩，且蘇鈺也並非表麵上看的那般糊塗不懂事，我和你爹爹是早就知曉他的為人的，這才應下這樁婚事。”

  明玥早就想到了，不過就是想求證一下，聽見了也並不意外，點了點頭，隨後挨著母親的手掌，微笑道：“多謝母親與我操勞。”